第七章 第一次暗杀
堤坝下的会散得很慢。
有些人舍不得走,一会儿围着老周问,一会儿去看那块被临时竖起来的木板,上面已经被衙役拿炭笔写上了几个大字——
【临川新盐仓 试行告示】
字歪歪斜斜,却扎眼。
老周的手在那几个字前停了很久,粗糙的指尖轻轻从“新”字上抚过去,像确认这不是做梦。
“老周,你真打算去?”旁边有人压低声音问他,“万一这事黄了,你们先被卢家收拾。”
“早就被他收拾习惯了。”老周苦笑,“哪次不是我们先被收拾?这回……就当赌一把。”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站在树下的两人。
那两人已经转身,顺着堤坝往下游走。
——
“你刚刚那句,挺好。”
堤岸上的风比空地大些,吹得衣摆猎猎作响,带着一点水汽。
岑行止负手走在土路上,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散去的、稀稀拉拉的人群:“什么‘定盐价,本来就该有你们的声音’,挺像个好官。”
“我只是把本来就该存在的东西说出来。”阮砚道。
他把手揣进袖子里,指尖还隐隐有点冷。方才站在树下,他一直盯着终端界面的“民心波动”那一栏,直到从“观望”稳定在“谨慎期待”,那点紧绷才缓下来。
“你以前也这样?”岑行止问,“给你的那些项目领导打气?”
“以前我只负责写报告。”阮砚说,“心里知道他们不会照做,只会挑着对自己有利的部分用。”
他顿了顿,“所以不会说得这么直白。”
“那你现在变大胆了。”岑行止笑,“敢把话当面砸在县令脸上。”
“他愿意接。”阮砚道,“说明他比我以前见过的很多人好。”
两人并肩顺着堤坝往回走。
堤坝这边少有人,只有几只灰鸟停在残破的木桩上,在泥水边啄来啄去。泥土因为昨夜的加固看上去还算牢固,但稍微一踩,还是会塌一点边。
“今天过后,卢家不会闲着。”阮砚忽然道。
“他要是闲着,就不是豪绅了。”岑行止说,“你把他的盐路往外一拨,他一定觉得你是来断他财路的。”
“是。”阮砚坦然,“我们就是来断。”
他话音刚落,终端轻轻闪了一下:
【盐市试点引发旧势力警惕】
【风险提示:短期内可能发生暴力冲突】
阮砚看完这行字,眼睫微微一顿。
“终端说什么?”岑行止敏锐察觉。
“它说……”阮砚看向堤坝下游的一片芦苇,“今晚不太安生。”
——
夜,比昨天来得更晚一点。
白日的云层被风吹薄了,月亮露出了半张脸,被一圈淡淡的光晕围着,把临川镇轮廓勾得更清楚了些。
街上摊贩收得早,关门的“哐啷”声从一条巷子传向另一条巷子,最后都归于某处,像是被夜色吞下。
县衙后院的小偏房里,灯火安安静静。
桌上摊着几张纸,上面画着简单的堤坝剖面图和盐仓位置。笔墨未干,边缘微微卷起。
阮砚坐在桌边,手里捻着一支笔,笔尖停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
“你这会儿在算什么?”岑行止靠在窗旁,把窗户开了一条缝。夜风从缝里钻进来,吹动烛火,影子晃了一晃。
“算卢家今晚出手的概率。”阮砚说。
“结论呢?”
“如果我是他,今晚不出手,我会睡不着。”阮砚道。
岑行止“啧”了一声:“那就是会来。”
他说得很轻,语气却一点都不紧张,甚至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
“你笑什么?”阮砚注意到,“你看上去挺高兴。”
“上次在堤坝上,是救灾。”岑行止说,“这次……可以看看,这世界的‘**’长什么样。”
他的目光往窗外掠了一圈。街道方向没什么特别的动静,但在另一侧,靠近河的那条小路,偶尔有一点灯光一闪即逝,很快又灭。
终端悄无声息地弹出一行:
【小范围异常行动:靠近县衙】
【人数:5–7】
【武器:短刃/弩】
【目的推定:暗杀】
阮砚看完,低声道:“七个人,带短刃和弩,正往这边靠近。”
“位置呢?”岑行止立刻问。
“东侧小巷。”
“有县令?”
“暂时没有。他在前堂,看卷宗。”阮砚说,“他们不一定一开始就冲他……更可能先找我们。”
“那就好。”岑行止笑了一声,“我可不想一来就当保镖。”
他从窗边离开,顺手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外衣,套在身上,将袖口扎紧,动作干净利落。
“你在屋里等着。”岑行止说,“我出去绕一圈。”
“你别一个人冲出去。”阮砚皱眉,“这里不是你的工地。”
“没关系。”岑行止回头看他,眼神认真,“你在这里值钱。”
阮砚被这句话噎了一下:“你这话听着挺像某种廉价励志台词。”
“可它是真话。”岑行止说,“没有你的方案,我拆完一堤坝,最多换一个塌方式事故。”
他顿了顿,勾了勾嘴角:“放心,我会留着命回来,让你继续骂我冲动。”
说完,他不再多废话,从后门一闪而出,整个人很快融进了夜色。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得只剩下烛火的轻响。
终端界面还浮在视野里,数字缓缓跳动,像某种看不见的心电图。
【暗杀小队距离:80 丈 → 60 丈 → 40 丈】
阮砚把笔放下,起身吹灭桌上一半的灯,只留了一盏在角落里,光线变得很暗。
他拿起桌上的一小块炭笔,在门背后画了几道粗略的线——门的打开方向、屋内几件家具的位置、可能的遮挡点。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混乱环境里画这种简易示意图。
只是以前,那是为了给别人看。
现在,是为了给自己看。
“暗杀……”他轻声重复,“这也是世界结构的一部分。”
——
县衙外,一条偏僻的小巷里。
七个人踩着最软的地方走,鞋底尽量避开碎石。每个人都穿着夜行常见的深色短衣,脸上蒙着布,只露出眼睛。
为首的那人腰间别着短刀,背后斜跨着一张短弩,走路很稳,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事。
“目标在后院偏房。”他压低声音,“那两个外来的,在那里住。”
“县令呢?”有人问,“东家说,最好一并解决。”
“先那两个人。”为首冷冷道,“县令……看情况。”
他很清楚,杀县令和杀两个来历不明的外来人,在风险上不是一个等级。
“记住,动作要快。”他强调,“出事,是东家扛还是你们扛?”
众人不再说话,只是点头。
他们沿着墙根摸过去,在一处阴影最重的转角停下。前方不远,就是县衙后墙。再翻过去,就是偏房。
其中一人爬上墙头,正要往里看,手刚从墙上探出一点,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一碰。
他下意识以为是树枝,往回缩了一下。下一瞬,一只手霸道地扣住他的后衣领,一股力从上往下狠狠一压——
那人连叫都未来得及叫,整个人就被按回墙根,结结实实地撞在地上,脑袋一晕,声音被硬生生闷在胸腔里。
“嘘——”耳边有人低声。
剩下的几个人一惊,还来不及拔刀,一道黑影已经从墙头落下,准确地踩在了其中一人的手腕上。
“咔嚓”一声,短刀掉在地上。
“谁?!”为首的人反应极快,闪身后退,弩已经抬起,朝那道黑影本能一射。
箭矢破风声极快,黑影却在那瞬间微微一侧身,箭擦着衣袖掠过,钉在了后面不知哪个不走运的人的肩上。
惨叫在夜里绷得极紧,被为首的人硬生生捂住。
“你们昨晚堤坝那一下,让我很难下手。”黑影站定,露出半张脸——是岑行止,嘴角挂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笑,“今天就没那么麻烦。”
他话音未落,已经一脚踢倒面前一个人,借势往后一退,躲开第二只弩箭,反手在墙根一抄——石头被他抓在手里,下一刻已经砸在一个人的膝盖上。
骨裂声掺着低吼声,地上瞬间多了两个人。
“分散!”为首咬牙低吼,整个人突然压低身形,从侧面扑向岑行止,短刀从袖中一滑而出,角度阴狠——正冲着肋下空门去。
岑行止似乎没有完全闪开那一刀。
刀锋擦着衣摆划过,带出一丝浅浅的血痕。夜色里看不太清,只能看到布料裂开的一条缝。
换来的是,他顺势一肘狠狠顶在那人胸口。
“噗——”为首的人闷哼一声,喉咙里涌出一股腥甜的味道,脚下一软,退了两步。
“你们挑时间挑得不太好。”岑行止喘了一口,笑还在,“刚开了一天会,我力气正憋着呢。”
——
偏房里。
阮砚站在门后,手里握着一根从桌底抽出来的木棍。
终端界面不断刷新:
【目标人数:7 → 5 → 4】
【合伙人岑行止:轻伤】
“你故意的?”他低声自言自语,“还是说,你就是喜欢这么拼?”
门板轻轻震了一下,像是外面的动静传过来。随后,一阵压抑的脚步声靠近。
不对劲。
岑行止在另一侧对付至少四个,对方不可能有这么快的人绕到他背后——除非,暗杀的人一开始就分了两拨。
门外,有人在摸门缝。
木棍一点点沿着门板往上滑,直到停在门闩旁。
“里面的人听着。”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低声,“别出声。”
那声音不大,却很熟。
是岑行止。
阮砚握着木棍的手指放松了一点:“你绕得挺快。”
“不是我。”岑行止的声音这次是从另一边传来的,通过终端传入他脑海,而不是从门外,“门外那人,不是我。”
——
阮砚的神经瞬间绷紧。
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是县衙自己的人,大人派我们来护先生。”
这句话,放在白天,会让人本能放松警惕。
可在这世界刚刚出现“第一次暗杀”的夜里——任何多余的人,都是风险。
终端给出最后一行:
【门外脚步数:2】
【呼吸频率:偏快】
【推断:紧张/说谎】
阮砚握紧木棍,忽然感觉自己嘴角勾起一点几乎算不上笑意的弧度。
“你说过什么来着?”他在心里问终端,“合伙人模式下,世界的恶意会更集中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搭上门闩,动作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们是县衙的人?”他开口,声音平静,“是哪个房头的?”
门外稍微停顿了一瞬:“是……是东院的,专门看夜的。”
“东院的人,每次来传话,都要先报一声‘刘’字。”阮砚淡淡道,“你们刚刚怎么没说?”
门外没声音了。
那片寂静只持续了半息,下一刻,门被人从外头猛地一撞。
“砰——”
木门被撞得木屑乱飞,门闩被震得抬起一寸。
木棍同时抬起。
门缝被撑大的一瞬,一只握着短刃的手从缝里伸进来,还未完全伸直,就被木棍狠狠砸在虎口上。
骨节“咔”的一声响,短刃掉在地上。
“嗷——!”门外的人惨叫,另一人同时发力,整个人撞上门板。
“阮砚!”岑行止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意识深处吼了一声,“退后!”
话音落下,偏房的另一侧窗户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木框碎裂,窗棂飞散。
一个人影从窗外卷进来,直扑向房中唯一还亮着的一盏灯——那盏灯,照亮了阮砚,也照亮了他。
那是暗杀队里暂时还没露面的第七个人。
他算得准——多数人会盯着门,真正的杀机,从侧面进。
短刃带着冷光划破空气,直直对着阮砚的喉咙。
阮砚能感觉到那一刻自己的心跳加快,血液在耳边“嗡”的一声炸开,所有思维在瞬间被拉长。
终端界面急速闪动:
【当前存活:7/7】
【致命伤概率:92%】
【建议:闪避——】
来不及。
他只来得及把木棍横在胸前,挡住对方的手腕。
短刃路线一偏,划过他的肩膀。
火辣辣的痛感顺着伤口炸开,衣布瞬间被血染湿了一片。
“啧。”他低声,几乎是本能地往旁边一滚,避开第二刀。
那人显然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反应,脚步一顿,紧跟着又要扑上来。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同从夜里弹出的箭,撞破窗外最后一点玻璃,带着风声冲进来,一脚踢在那人侧腰上。
“滚。”
岑行止的声音比夜风还冷。
那人被踢得整个人撞在墙上,砸下一片灰。短刃脱手飞出,钉在书案边缘。
“你怎么才来?”阮砚背靠桌角,一边捂着肩膀,一边淡淡问,“终端刚才提示你的距离有点大。”
“你先嫌我冲得快,现在嫌我来得慢?”岑行止伸手一把把他拉起来,“你要求挺多。”
门板再一次晃动,外面那两个已经彻底撕破脸的人不再伪装,直接撞门进来。
岑行止没给他们机会。
他抓起桌上的椅子,当场砸出去,一人被砸得半个身子都凹在门框里,另一个被椅脚绊到,摔个四仰八叉。
“你别杀人。”阮砚提醒。
“我知道。”岑行止抬手,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截折断的桌腿,“我们现在还需要他们有嘴巴说话。”
屋里很快被粗重的喘息声填满。三名杀手全倒在地上,两个捂着断骨,一个抱着肚子,冷汗直流。
“外面那几个呢?”阮砚问。
“躺河边吹风呢。”岑行止淡淡道,“腿没废,嘴也还在。”
终端界面更新:
【暗杀事件:已挫败】
【存活:7/7】
【合伙人受伤:轻度】
【世界反扑强度:记录中】
“还真是‘第一次暗杀’。”阮砚低低笑了一声,声音里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更清醒的冷静,“卢家动得挺快。”
“快也没用。”岑行止盯着地上几人,目光冷得几乎可以凝霜,“这事一闹,县令就有理由了。”
“理由?”
“防灾不是他的词吗?”岑行止嘴角挂起一点讥讽,“现在可以加一条——防**。”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衙役们被惊动后慌张赶来。
刘延礼也带着人匆匆赶到,踏进屋的一瞬间,看到满地的人、破了的窗、被划破的衣袖,还有站在血迹中央的两人——
一个一身灰,一身血,一手捂着肩,一手拄着木棍,却还站得稳;
一个衣襟同样被划开一条口子,呼吸略重,眼神却极冷。
“刘大人。”阮砚抬眼,语气极平淡,“你现在,有一桩‘有人夜闯县衙、企图刺杀外来协助者’的案子。”
“你可以——”
“以此为由,查清楚一些东西。”
刘延礼看着那几张被扯下来的蒙面布,看着他们腰间不属于衙役的短刃,看着那几双眼里既有恐惧又有不屑的目光,胸腔里那股压抑了很久的火,终于被点着。
“来人!”他声音嘶哑,却前所未有地有力,“拿下!”
“从今晚起——”
“本县要查清楚,是谁不想让临川活下去。”
终端界面上,一行新的文字缓缓浮现:
【寒川世界·临川镇】
【事件:第一次反扑】
【结果:合伙人存活】
【评估:世界自救意志 vs 旧势力反击——对峙阶段开启】
阮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肩上的血,又看了一眼岑行止侧腰那道同样被划破的口子。
“下次,”他慢慢道,“你先闪,我来挡。”
岑行止愣了愣,随即笑出声:“行啊,你要是舍得,你来挡。”
阮砚扶了扶眼镜:“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是概率问题。”
“你刚才那一瞬,死亡率 92%。”
他抬眼,声音还是淡的:“以后这种概率,尽量给我。”
岑行止盯着他,笑意一点点收住,只剩下被夜色压低的嗓音:“你又在做不严谨的决定了。”
阮砚:“那你就继续,把我从不严谨里拖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
屋外的夜风从破窗灌进来,吹散了一点血腥气,带来远处河水轻轻拍岸的声响。
这个世界,第一次真正露出了牙齿。
而他们,第一次真正感受到——
改世界,不会只有世界在被动挨改。
它也会,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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