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早的时候,月龄在窗户下发现几朵插在瓶子里的烟绯牡丹。凡是花啊多半都娇嫩得不得了,恨不得手指一碰花瓣就全谢给你看,活像美人在跟你闹脾气。
所以赏花是要靠运气的,早了花型还没展开,晚了只余一地落英。眼前这几朵牡丹却开得正正好,花型饱满圆润,花瓣也完整色足。月龄想起这几日李婉意总是一副忧思过重的样子,便扯着她的手来看窗台下这几朵烟绯牡丹。
等到李婉意来了一看哭笑不得,点了点月龄的额头道:“什么时候你连通脱木花都认不出来了。”
通脱木花是由通脱木内茎做成的花。将通脱木的内茎截段片成片状,再依照花型裁剪染色,若是手艺好的匠人做成,和真花放在一起也分不出来。
曾经李婉意终日无所事事的时候,不知从谁那里听说了有这么个玩意儿后起了兴致,不知有多少高品质的通脱木糟蹋在她手里。有多嘴的人跑去把这事情说给李池尾听,闹得她非得交出一个像样的通脱木花送给李池尾。
李婉意遮遮掩掩半个月做得还是不成样。她的手劲儿太大,脆薄的通脱木花总是被弄碎。最后还是赵思危无师自通做了一朵让她拿去给李池尾交差。而李婉意做的那朵不成样的花则被赵思危捡去了,那时她做的正是烟绯牡丹。
只是比起眼前的这几朵,李婉意的那朵实在是羞于叫烟绯牡丹之名。
想起曾经温馨的日子,李婉意的嘴角也不由上翘。只是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把花拿给院里的女孩子们玩吧。”李婉意对月龄说,“这花的颜色好看,正适合她们簪在头上。”
“这么好看小姐为什么不自己留着呢?我来帮你梳妆吧。”
李婉意笑着摇头:“去吧。”
月龄无奈只好抱着整束通脱木花往外面走。
李婉意待在屋里看书,是本教人怎么做木匠活的书。她仔细想过了,若是能将这木匠活学会了,管他是贫是富家里都少不了桌椅板凳,木桶水盆。日后孰能生巧后,说不定还能做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呢。
她当初做通脱木花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更适合劈木头。
除了木匠活,她的身边还堆叠着许多诸如常用草药辨认使用、农作物病虫害防治、农器的修理之类的书。经过做生意失败的洗礼,李婉意深觉自己就是以前读的“闲书”太多了,讨生活可不能只靠之乎者也,得读点更实用的书才行。
反正现在她最多的就是时间,这些书她都背记下来,日后总有能用得上的。
赵思危只当她看书打发时间,从前她就经常今天对通脱木起兴趣明天对就插花来兴致,所以他就算知道了也并没有阻止她。
院里的女孩子们得了通脱木花很高兴,簪着花来李婉意面前道谢。经过这些日子,她们摸清楚李婉意的脾性后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小心翼翼了。
李婉意笑呵呵地看女孩子们在眼前花枝招展地转圈圈,然后,一个个眼睛发光地对着她说:
“小姐,东边院里有一棵比院墙还高的蔷薇花树开花了。”
“每次经过那里的时候都能闻见特别香的香气。可是我们不在那里侍候不能进去,都没见过它长什么样呢......小姐,你想去东院逛逛吗?”
“我们带上篮子多剪些花来插在院子里,那我们这儿也变香了。嗯,也可以挖几株苗来载在院子里。”
高门大院里大多规矩森严,除非跟着主子们出门、帮主子们办事情,这些小丫头们不能出自己做活的院子一步。
李婉意这才注意到自己从未出门一步,这些小丫头们正是喜欢热闹新鲜的年纪,说不定都拘束坏了。于是她笑着点头答应了,只是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得确认。
“那间院子的主人是谁,我去拜访的话有什么不妥吗?”
一个机灵的小丫头回答:“府上就您和大人两个正经主子,很多院子都闲置着呢,那间院子也是。”
李婉意这才安心,让女孩子们回去拿东西她们一起去见见那株蔷薇花树。
她们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有提着篮子的,有背着花锄的,还有几人抱着一块布说要接些花瓣晒干做香包,做成后一人分一个。
直到走出去李婉意才对赵思危这栋宅子的占地之广有了概念,她居住的那间院子已经很大了,没想到这一路走来还能见到许多更大的院落,里面有仆从工人在侍弄花草。各处守门的侍卫见到这热闹的场景都纳闷地摸后脑勺看天,不明白今天李婉意怎么转性子出门了。
等到了地方,那株蔷薇花树比女孩子口中说的还要高大和繁盛。彼时已是正午,可是蔷薇花树下竟撑开了一片阴凉,靠近后,蔷薇清香如同烟雾一般将人笼罩。
女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占了一块地方剪花枝集花瓣。
李婉意站在蔷薇树下观察了一会儿,寻到一旁被惊呆愣住的花匠旁边细细地询问怎么才能将这蔷薇树养得这么好。
书读得再多没有实练,她的心里总是没底,但她总不能在院子里划一块菜地种地吧。这病虫害和种植,花草和菜之间应该也有相通之处吧。
李婉意也同女孩子们一样挖了一颗蔷薇花苗种下,小心地在上面实施自己的理论知识。
赵思危来的时候只是坐坐,本以为李婉意会跟从前一样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对他怒目而视,谁知今日居然主动对他开口了。
“我听花匠说,要养好蔷薇花得每半月撒一种药,我让他把药单抄给了我一份。”李婉意说:“女孩子们说里面有一味熟麻埝是有毒的,她们不敢帮我去买,要问你才行。”
赵思危皱眉:“什么单子?”
李婉意将自己抄录的那份递给他。
赵思危看了单子几眼后折了几折放在怀里,说道:“我问过后给你答复。”
李婉意点头,并不在意的样子。
“我见院子里有很多蔷薇花。”难得见李婉意今天肯搭理他,赵思危心里也畅快许多,“你去过东院了?喜欢那里的蔷薇花吗,不然叫工匠移植到这里来。当初本来想着东院人多,怕你嫌不清净才没让你住那里的,早知你喜欢就把那院子给你住了。”
“院里的女孩子们喜欢。”李婉意低头盯着衣服上的绣花研究纹路,“不用移植过来,想看的时候走过去看就是了。”
赵思危又跟她说了几句话,直到有人来寻说有公事找才离开。
晚上,赵思危将那名写药单给李婉意的花匠找来问话。
赵思危:“这里面的熟地埝换成别的行吗?”
“回大人,这熟地埝在里面是用来抑制生虫的。蔷薇花树最怕生虫,若是生虫了一日叶黄三日叶落,那树就活不了了。”花匠甚少有能在赵思危面前回话的机会,此刻是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答错。
赵思危道:“可这熟地埝有毒,若是不小心误食就不妥了。”
花匠答道:“其实熟地埝虽有毒性却不大,除非食过量才会损人身体。照我这单子抓药的话,就算误食也不会有事的。”
赵思危思量了会儿,道:“里面加味朱砂会损了药性吗?”
“自然不会。”花匠答道,“这本就是给花草的药,不用像人吃的那样精细。”
赵思危挥手让花匠下去,将药单递给身边的人道:“加味朱砂在里面。告诉抓药的小厮,必得将所有药材都磨成齑粉才能带入院子里。”
“属下还有一件事情要禀告。”
“说。”
“昨日月龄姑娘带着大人你的玉佩让门口的小厮放她出门,由于大人吩咐过,所以只是派了几个有身手的人远远跟在后面。他们看见月龄姑娘买了拜祭的蜡烛和纸钱去了李家被烧毁的府邸。”
赵思危静默了一瞬才问:“还有别的吗?”
“月龄姑娘只去了那里。除了那家卖蜡烛和纸钱的店家,也没有跟别人说话。那家店家属下也查过了,并没有不妥。”
赵思危道:“我要知道那玉佩......”
“确实是大人的东西,这是依据门房描述画下的图样。”
赵思危接过辨认了一会儿,才记起自己确实是有这么一块玉佩不见了。最后一次戴——是他醉酒的那晚。
赵思危回忆着,很快就确定了是李婉意趁着扶他的那一把扯下来的。他一时之间啼笑皆非,若是要拜祭父亲,婉意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她以为自己会不肯吗?
......他确实是会犹豫。有了她逃走的先例在,赵思危不敢对她有任何放松。婉意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出门的变数太多,稍有差错就有可能让她再次逃走。
尽管他掌握着整个天下最精密的暗线,却也用了那么多天才找到李婉意。而她仅仅只是躲进了一个大山里的穷乡僻壤,若不是她经历浅又一时大意去了邵城,他找到她的时日还要更长。
他不能冒险,若是再次让李婉意逃走,她会变得更谨慎更难找寻踪迹。
若是能尽早成婚就好了,那样他们两人从此就紧紧地绑在了一起,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赵思危的眼中风云涌动。
似乎是他这把刀太过好使,日子清闲太久也使得皇帝小觑了他的作用。不过求一道赐婚的圣旨都推脱着不肯。
看来有必要找点麻烦提醒皇帝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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