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逼仄的甬道奇拐八绕，寂静的空间里，只有顾衡一行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唉，主子带着个姑娘做什么？这不是添乱吗？主子平时也不是这么不分轻重的人啊？”一侍卫压低嗓音道。

“嘘，主子的事，哪用你多嘴，做好自己的事。”另一人给他递了个眼色，又瞥了瞥前面的顾衡和沈星澜。

“我这不是担心她给咱们拖后腿么，一个姑娘家家的，就算有点身手，那也准是花架子，待会真刀真枪的打起来，不还得主子护着，馨岚郡主还在昆城呢，回头别误会了主子。”

“郡主不会，这么些年了，你见主子对谁上心过？郡主心里有数着呢，不用你我-操心，走吧。”

转过拐角时，两人脚下一绊，一个趔趄，蓦地斜方里伸出一只有力的手倏地将他们一推，“啪叽”一声，两人直接贴到了石壁上，脸着墙——生疼。

两人火气倏地就串了出来，扭头便骂：“我艹，谁他妈……”

“对不住，手重了点。”沈星澜嘴角噙笑的挑眉向左边扬了扬下巴。

只见一尊青面獠牙的恶鬼雕像隐秘的立在一角，手持钢刀，做出要劈人脑袋的动作，要不是她那一推，他们便直直的就奔着刀刃去了。

此地光线昏暗，竟不曾注意，冷汗倏地就冒了出来，两人尴尬的揉着脸，闷声说：“多谢。”

但瞧着这距离，推一把也不用使这么大力道吧？这姑娘手劲好大！两人面面相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准是他们说的话被姑娘听了去，这还是个记仇的主？人家当场就报了？

奈何沈星澜也确实救了他们，两人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沈星澜转身向前，语气轻松的说：“不客气。”

顾衡瞥了两人一眼，转身时嘴角微扬了一下，紧追在沈星澜身后而去：“可要我把他们调走？”

“不必，看不顺眼，打一顿便是。”沈星澜面无表情的说着。

顾衡嗯了声，表示赞同，一行人继续深入，像这样的恶鬼石像，接下来又遇到了几个，脚下同样设有绊坎，但大家都设了防，走得还算顺利。

“离国商旭星澜还记得吗？”顾衡边走边说。

沈星澜点了点头：“离国九皇子，怎么了，白骨案和他有关？”

“目前不确定，他当年回国后没多久，离皇便病逝了，商旭顺利继位，相国朱金哲却被扣上了叛国谋逆的帽子，在离国境内四处逃窜，有时也来大盛边境晃悠。”

“白骨案是他做的？”

“离国擅毒与巫术，昆城的白骨便是巫蛊所致，离国有一种蛊，叫‘饕餮’，中了蛊的人平时与常人无异，待蛊虫发作时，种蛊之人便会成为下蛊之人的傀儡，按对方的意愿行事，不得反抗。”

“如若反抗，转瞬便被蛊虫吞噬而死，只余白骨，昆城这些并不是个例，之前在上京城和姑苏也发现过，我一路沿途追查，发现这几年大盛官员中，竟有不少人死因蹊跷，似乎都与‘饕餮’有关。”

顾衡寥寥数语间，尽显沉重，看来这事并不乐观。

沈星澜问：“大盛内部有位高权重的人与离国合谋？”

“嗯，我在城门口遇到你那次，便是追查人刚回来，我们手里有一件东西——冰蚕，是解蛊的引子，是离国那人要送给大盛奸细的，被我的人劫了，我想把大盛背后那人钓出来。”

“对方没赴约？”沈星澜想起顾衡那天满身狼狈的立在城门的样子，看来对手很是难缠啊？

顾衡点头：“是，后来，他们便绑了出嫁的涂婉儿，想以此威胁涂正青，让他帮着偷出冰蚕。”

“离国那边，不是商旭就是朱鑫哲？”沈星澜问。

顾衡道：“差不多，但商旭不太可能，毕竟他现在身为离皇，富有一国，并不想与大盛一战，反倒是被他逼得四处逃窜的朱金哲更有可能。”

“他想嫁祸给商旭，或是单纯的只想捞点好处苟活？”沈星澜猜疑道。

走了大约两刻钟，众人的眼前终于开阔起来，没想到此处竟是个数十丈高的地下城，两座牛头马面的石像分别矗立在石门两端，戴着恶鬼面具的侍卫在门口拦人。

顾衡道：“且看咱们涂大人赴的谁的约。”

众人走至门前，马面侍卫厉声道：“入城者何人？”

顾衡平静的接道：“入城者孤魂野鬼，哪来的人？”

马面侍卫又问：“何处的鬼？”

顾衡：“忘川不渡之鬼。”

马面侍卫：“可备好孟婆汤钱？”

顾衡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马面眼前：“自是。”

马面笑着拿过银子，闪身让开：“拍卖快开始了，你们可快着点，不然就抢不到好东西了。”

“多谢。”顾衡自然而然的拉着沈星澜的手向前走去。

前面是一座铁索桥，桥边杵着个木牌牌，‘奈何桥’三个字，像鬼画符似的。

数条粗重的铁链上悬扣着一排木板，那板也就一人多宽，很是单薄，隔几步还掉一两块，桥下便是数丈高的暗河，河水浑浊湍急，时不时的还有几条小鱼蹦出水面。

也是神奇，也水里还能有活物？

要过这桥属实危险，但能来鬼城的，都是些江湖行走之人，搁有真功夫的人眼里，过‘奈何桥’就是小孩子把式。

顾衡正要拉沈星澜过桥，开先找碴吃瘪的侍卫这回来了精神，眼里带着鄙夷的一笑。

那样子就好像在说：“看吧，这就是个麻烦。”

沈星澜甩开顾衡的手：“这桥太窄，分开过。”言毕，她足尖轻点，眨眼间几个纵越便至桥对面了。

这手轻功，在场的除了顾衡，阿笙都不行。

顾衡回头瞄了那两人一眼，警告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两人缩了缩头，顾衡转身看向前面的星澜，几跃也过了桥。

阿笙走上前来，倾身道：“沈七沈八，你们也跟主子三年多了吧？就没听过小公子吗？”说完，他便嗤笑着也过了桥。

沈七沈八惊在原地：“这姑娘是沈小公子？”

他们这批影卫是顾衡三年多前收的，一行百人，冠沈字为姓，从一至百为名，个顶个的好手，跟着顾衡生里来死里去的，入影卫的时候，顾衡便告诉他们，他们此生有两个主子。

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大主子。

可沈七沈八却从来没见过，只听带他们的老人嘴里经常念叨小公子如何，小公子如何，他们都是小公子带出来的。

沈七一拍大腿：“完了。”

沈八哭丧着脸缀在沈七后面：“七哥，你说小公子会不会生我们气啊？”

一行人过了‘奈何桥’，隐约听见人语声，又穿过一道薄雾，熙熙攘攘的人群便出现在眼前，这些人穿着各异，哪里的人都有，除了大盛的，离国的，竟还能看见三两个北狄人。

“借过借过借过……”一团极小的影子倏地从沈星澜身边擦过，打眼细看，瞧着像个孩子。

“闪开闪开……”伴随着人语声而来的是重重的脚步声，一名身高十尺的魁梧汉子踩着地动山摇的步伐直追而来。

一只微凉的手握住沈星澜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后带了一把，她垂眸看向这只手骨节分明，皮肤相贴处，能感受到这只手的指腹上带着薄茧，顺着手臂向上，是顾衡那张惑人的脸。

沈星澜感受着手腕间的凉，眉头微蹙。

“可让老子逮住你了，看我不打死你。”

前面传来刚刚那个巨人暴虐的嘶吼，拽回了沈星澜的思绪。

“诶，你这汉子，白长这么大个个子，怎么欺负一个小孩子啊？真不要脸，这可是鬼城，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就是就是，鬼城的规矩，任何私仇，都不得在鬼城解决，出了鬼城，没人管你，你快把人放开。”

沈星澜被顾衡拉着手腕往前走，就见那巨人拎起那孩子高声骂道：“都眼瞎吗？都好好看看来，这他妈哪里是孩子，这分明是个侏儒，他偷了老子银子，老子教训教训他怎么了，少多事，都起……”

“哗”的一把白色粉末撒向巨人，话音戛然而止，巨人晃了两下，哐当一声跪倒在地上，抬手指向那侏儒，口中呜咽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众人眼见着他嘴唇越来越乌，不过片刻，嘴角渗血，瞳孔涣散，竟是要不行了？

这侏儒什么路数？竟如此狠毒？还有那白色的粉末，众人不禁一阵后怕，纷纷后退两步，掩住口鼻。

“哈哈哈……你个蠢货，也敢来捉小爷？不给你点教训，岂不是对不起我雾山圣童的名号？下辈子投胎长点记性，不知道矮子不能招惹吗？小爷借你点银子花花是给你脸呢，懂吗？”

自称雾山圣童的侏儒上前两步，抬脚一踹，便把那魁梧的巨人踹翻，巨人眼珠子凸着，死不瞑目的倒了下去。

一群围观的人大骇，纷纷又往后缩了缩，侏儒却邪魅的笑了。

空中陡然传来一声浑厚的高喝：“好大的胆，何人胆敢在我鬼城撒野，找死……”

一声破空的啸叫紧随而来，雾山圣童才一转头，迎面一只大雕当头砸下，众人只听一声惨叫，那侏儒捂着眼睛满地打滚，殷红的鲜血顺着指尖淌了满脸。

眨眼的功夫，那啄人的雕去而复返，这回背上还驮着个人。

那人一袭红衣，身姿缥缈着从大雕身上跃下，他一头秀发半披，脸上却带了个罗刹面具，只露出那漂亮的下颌和一张殷红的唇。

“主子，这人就是赤羽罗刹？”阿笙问道。

还不等顾衡开口，鬼城众人纷纷对来人行礼。“赤羽大人。”

“赤羽大人。”

赤羽拍了拍一旁舔羽毛的大雕，看了眼那雕喙上的血“啧”了一声，嗔怪的睨了那雕一眼，大雕却嫌弃的别过头去，丢了个屁-股给赤羽。

赤羽也不介意，他转身走到那侏儒身前，一伸手道：“解药。”

原本趾高气昂的雾山圣童在看见来人那一刹那，整个人便被吓破了胆，他一手捂着受伤的左眼，一手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墨色的瓶子递给赤羽。

“大人，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赤羽没理他，拿着瓶子走到那刚死的巨人面前，从瓶子里倒出一枚药掰开那巨人塞了进-去。

不过片刻，那原本死了的巨人竟缓缓的睁开的眼睛，他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这会儿还活着，眼前的红衣男子貌似救了他。

“这位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铁牛这条命，以后就是您的了。”巨人也不扭捏，弯膝便要跪下。

赤羽伸手轻轻一抬巨人肘部：“你是鬼城的客人，鬼城理应保你性命无虞，你不欠我什么，这条命自己留着吧，你说你长这么大一坨，怎么中看不中用啊？”

他语气里带着赤-裸裸的嘲讽，巨人铁牛一噎，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才刚活过来，差点又被气死。

赤羽不再理他，一偏头，看到人群中的顾衡与沈星澜，他客气的点了点头，冲顾衡一笑，又蹦回那大雕身上，走前冲雾山圣童道：“别让我再看见你，滚……”

这人如来时一样拉风，踩着大雕又飞走了。

阿笙看着大雕飞走的身影问：“主子，您认识他？”

顾衡觑着赤羽离开的方向道：“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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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