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稍暗，我便与宋然素歆一块儿出了客栈。

素歆终于没忍住，小声与我道：“秋悦，恕我多嘴，你与秦先生……”

街道车水马龙，人潮却只往一处涌去——城南玉筝坊。

我忙装作只听得头两个字，随口打断：“诶。”

宋然不知从何处探了把扇子出来，掩面在我耳后低低地笑：“你这装聋的本事，倒真十分好用。”

我白他一眼，目光一转，却见迎面走来一娇媚女子，红衣似火，肤若凝脂，玉手芊芊，眸中秋波流转。

她拈着一朵牡丹，往宋然怀中砸去。

宋然下意识接过，抬眼对上那女子含情的眼眸。

那女子一挑峨眉，笑的我心头发颤……

她解下身上帕子，玉指抹过朱唇，沾上胭脂后，在帕子上写下几个字，复又走近，别在宋然胸口，再一笑，千回百转道：“奴家恭候公子光临。”

说完便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

哎哟我的小心肝儿嘞。我尚且受不住这嗲声嗲气地一句“奴家”，宋然怕是浑身骨头都给酥瘫了。我有意看他神色，却没见着半分痴醉，甚至微微蹙眉，像是不堪这股俗粉气。

我拿过他手中的折扇，给他腾出一只手来，用扇骨碰了碰他，扬扬下巴，“别发呆了，快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素歆在一旁发笑：“承言艳福向来不浅。”

宋然回过神来，无奈笑笑，扯下帕子摊在手心看了看，又递给我。

我深吸一口气——“玉筝坊”三个淡红字迹正写在上面。

“这可真巧了。”

轻纱幔帐，珠帘翠幕。

我们领了木牌随一位姑娘进了门，穿过廊桥，再往里走。

门口还有许多拥拥挤挤领木排的人。也不知为何让我们得了先，也没见宋然掏一分钱。

这玉筝坊，处处模糊，处处朦胧，处处影影绰绰不同寻常。

我实在好奇，开口问道：“我们为何这样轻而易举就能进来？有什么缘故，姑娘可否告知一二？”

那姑娘轻巧一笑，“玉筝坊有玉筝坊的规矩，姑娘不必多问。”

我只好闭口不言。

我们上了二层，进了一间名为“西江月”的阁楼。

那姑娘看了茶，道：“各位安坐，我去请牡丹姑娘上来。”

素歆与我对视一眼，心下立即明了，笑道：“我就说承言这张脸，可比嘴有用多了。”

我假意夸奖：“他嘴也挺毒。”

宋然把那帕子与花放在桌上，无奈笑了。

素歆走到阁楼边，撩起珠帘，上下打量一番，“这楼的布局的确有新意。”

我见怪不怪，只道：“门外还有那么许多人没进来，怕是这‘迎梅会’还没到时辰。”

“楼下来了不少人，看着都是有些身份的。”素歆收回视线，“一入楼便能让我们坐在这里，承言，这位牡丹姑娘，不一般啊。”

“嗯。”

或许是宋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缘故，他自今晚见了牡丹以后，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话也少了许多。

我管不住嘴，又开始打趣起宋然来。

“我竟不知咱们二爷脸皮这样薄呢，被花砸中魂不守舍到现在？我还当你身经百战，见惯了这种场面。”

宋然笑着摇了摇头，倒也没多说话。

喝了半壶茶，才又见着那牡丹姑娘。她妆容妩媚，自进门始，眼睛就没从宋然身上移下来过。

牡丹笑着介绍这玉筝坊里的种种，宋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我与江素歆二人坐在一旁，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时之间，场面好不尴尬。

半晌，牡丹说得差不多了，见宋然神色，才吩咐了一句，左右那几个伺候的姑娘纷纷退出门去。

牡丹又道：“宋公子，这般招待可还满意？”

“行了，”宋然却淡定回道，“还装上瘾了？”

牡丹脸色大变，拍案而起，“你看出来了怎不早说？！”

——这声音竟粗了十倍不止。

宋然一阵坏笑，“我看你乐在其中，也就没拆穿你。”

牡丹抱起手臂“哼”了一声。

“没当着你姐姐妹妹的面，算给你面子了，这下又能在清浅面前吹个小半年了不是？”

“那倒是。”

宋然哭笑不得，见我与素歆一脸诧异，才两边介绍道，“这位是沈忱，与我是故交。这玉筝坊，是他姐姐沈清浅做主。”

“这两位，是我在燮川的朋友，此次一道同行回云间。”

我恍然大悟，不禁又有些好笑。

我第一次见宋然时，他扮的是只鬼，而沈忱扮的竟是个貌美女子。

相互见了礼，大家又都是痛快人，便也如火如荼地聊了起来。

江素歆道：“我还真没看出来，‘牡丹’竟是个男子。”

“江姑娘你还别说，只要我易了容，可真没别人能认出我是个男的！”沈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想必是承言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想不通这种好事如何能落到他头上，这才怀疑起我来！”

听他这样讲，宋然也没生气，跟着我们笑起来。

“罢了，一会这迎梅会结束，几位不妨留我这里喝几壶酒，我请便是。”

“不必不必，”宋然道，“都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怎受的起你请？”

沈忱一脚踏上木凳，“你宋承言不知好歹，若不消受本公子这‘美人恩’，你与两位姐姐还在外头赛挤呢。”

我见这沈忱穿着女装，动作又好不威武，口中话语更是一副有理有据的样子，实在好笑。

宋然嫌弃道：“我可没说要受。”

江素歆倒接了沈忱这话，举起茶杯道：“说来还未谢过沈公子，素歆便以茶代酒，多谢沈公子招待了。”

我便也举了茶杯，“谢沈公子。”

沈忱摆摆手，朝着宋然得意笑笑。

宋然抿了抿嘴：“……”

又聊几句，沈忱便道有事要忙，让我们先喝喝茶，一会这迎梅会便要开始了。

“沈公子怎么竟有这般爱好？”待沈忱走后，江素歆问宋然。

“他呀，自小在女孩儿堆里长大，可恨自己不是个女子。”

素歆点头回应。

宋然又道：“此番在景安下船，并非只因为小熙，还为……”

话未道尽，宋然脸色突变，我来不及反应，却见他将手中茶盏盖向我掷来。

我顿时一惊，下意识要闪。

我哪里想得到宋然会突然朝我发难，此刻正要避，却也支使不动身体了。

脑中迅速闪过挨他这一下的最坏结果，顶多破相。况且……此刻我却是连挡下这瓷盖的灵力也使不出来。

紧接着，尖锐的破空声和瓷器碎裂的声音几乎穿透了我的耳膜——宋然投出的杯盖竟在我右耳边碰上了一支利箭！

我意识片刻空白，随后脑中便只剩下四个字——谁要杀我？

等我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手边茶水也打翻了，呼吸更是不可控的急促。宋然走到那镂空的围栏边，将两侧遮挡视线的幕帘放了下来。

不过半个喘息之间，我险些就从人间步入地府。

我抬头看宋然。他的面色从未这般阴暗，眉尖紧蹙，看向地面的眼眸中透出几分肃杀之意，让我生生把多谢二字止于唇齿之间。

他应当是气极了，就仿佛方才险些丧命的不是我，而是他的至亲挚爱。

江素歆捂住嘴，将一声惊呼压下喉管。

宋然眸中凌厉，而我此刻想的头一件“大事”，竟是如何劝他不要生气……

静得出奇，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有所动作。

我调匀了呼吸，蹲下欲把那支箭拾起，素歆以为是我站不住，忙来搀我。我将箭握于手中看了一眼。

阿笑说……让我快走……

我反复确定箭尾的纹路后，对面色阴沉至极的宋然说道：“这剑只是冲我来的。”不是要你的命，也不是要素歆的命，你且安心吧。

宋然收回视线，抬眼看我，我实在看不明他眼中到底是何种情绪，只听他缓缓开口。

“是什么人……要伤你？”

我闭上眼长长舒了口气，我知道不能告诉他，一来他帮不了我什么，二来也怕慕仙那疯子会伤了他。他与素歆，毕竟都是无辜之人。

“世道多变，我自然也有仇家。”

江素歆满面焦急，“秦先生可知道这事？”

我犹豫着点了点头。

宋然问：“究竟是你的仇家，还是他的仇家？”

“是我，”我道，“与秦暄无关。”

素歆甚觉荒谬，语气也拔高不少：“与他无关？秋悦，你今年尚且不满二十岁，我实在不知，你能做出什么样的事，让那仇家来要你的命？！”

“我……”我一时不知如何说起了，只好道：“此事说来话长……既已有今天这一箭，怕是日后都不会安宁了，你们……且离我远些，也免得……”

“秋悦！”素歆又急又气：“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早把你当亲妹妹来待，现在又如何要与我生分？”

我万没料到江素歆对我竟有如此真心，忙拉上她的手劝道：“姐姐，你听我一言，我尚有能力自保，可他若真要为难我，定不会放过我身边亲近之人，他本事非常人能及，你若成了他手中威胁我的工具，到那时，我便是真正令人宰割了。”

素歆反握住我的手，“那你也至少告诉我，他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要你的命？”

我无奈叹气。

他是什么人……他根本不是个人啊……

喜 闻 乐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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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