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五章

我提着银色软鞭腾空而起,冷眼睨着崖边那衣袂翩飞的男子。他一身白衣已沾满血尘,脸颊处一道浅淡的血痕,周身十八道血迹皆是被我银鞭所伤。我下手已是谨慎,这十八鞭收了不少力,只伤其皮外,并不危及内里,虽然看着狼狈了些,实则痛也不甚痛——否则,他哪还能站在这里与我扯皮?

“啧,你赶我上这相思崖,是要逼我娶你?”他撩了撩额前被我打散的碎发,“还是……要与我殉情?”

“话本看多了吧你,也不知道你挑的什么好地方……”我从空中落下,定眼看了那刻了三个大字的石碑,“相思崖……呸”

“秋悦姐姐这就不解风情了。”他一面嘴里调笑不停,一面又举起剑,脚下一蹬,向我刺来。

“说了八百遍别叫我姐姐!”我扬手甩鞭,欲在他身上再添一道伤,“凭白让那慕仙占了我一辈便宜。”

“这有什么,将来我娶了你……”他见我闻言愠怒,眉梢挑的更高了,“你还不是要随我叫他一声义父?”

他口中不停,动作也不停,招招取我要害,若不是方才吃过亏,我受他言语干扰,估计已被他捅了筛子。我懒得跟他废话,闭了听觉,看他薄唇上下开合。

剑气凌厉,鞭光如影。

银鞭缠过剑身,带出一串火花。我将鞭子抽出,反手又扫上他的面门,他不得不后仰躲过,我趁他目不能及,向他腕上打去,欲将他手中之剑夺下,叫他输得心服口服。可瞬息之间,他竟使出一道掌力,使那剑脱离了手,直直向我额心刺来。

情急之下,我忙化出一盾,在距我额头不到一寸之处生生阻下那剑。

霎时白光与红光相撞相抵。

他翻身而立,收剑入鞘,戏谑笑道:“秋悦,你输了。”

比武只比招式技巧,不得使用灵力。

我甩回鞭子,抬眼瞪他。

“哈哈,”他一副欠揍嘴脸,“莫生气莫生气,不然,我再让你抽一鞭如何?”

“我真后悔方才没抽死你。”我咬咬牙,忍住将要爆发的怒气。

想来世间这般不要脸的人也实在少有,与女子过招不知礼让三分也就罢了,我心知他并非是我对手,下手已是极轻,免得重伤了他,他倒好,一招一式都是要我的命。

他仍没脸没皮地笑着:“这话不对阿——说的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没、有、吗?”

“真生气啦?”他见我神色紧绷,倒有些心虚,“那不如再比一场?”

我半分都不想再与他比试了,赢了又能如何,还不是得给他气个半死。

“你换身衣裳吧,”我缠起鞭子,瞥他一眼,“等慕仙见了,这个月我都别想太平。”

“你既知义父会生气,还把我抽成这样……我还当你故意气他呢。”

我冷笑一声往回走,“我乐意,你管我,我看着舒服。”

“嘶……”他跟在我身后叫痛,“你怎么还往脸上抽呢,方才倒没注意,可真痛。这脸上细皮嫩肉的,被你这银鞭一伤,十天半月都好不了。”

我心里暗骂活该,步下疾行,不愿再与他说话。

“诶,秋悦!你等等我呀~”他笑道,“你说,我要是不换这衣裳,一会儿回去,义父会不会杀了你?”

“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沉吟一会,没缘故地道:“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咱们奈何桥上一起喝汤。”

这话说的倒是情深意重,我还真不知该不该骂他一句。

“你说那汤是什么味道……甜的,还是辣的?想来应该不会很好喝,总不能跟鸡汤似的吧。”他说个没完,“诶,我前几年还真遇到过一只鸡精,一百来岁,估计现在已经投胎了吧——你说那鸡精化了人形后会喝鸡汤吗?”

白痴。

“你如今吃烤鸟蛋不成?”我不耐烦地顺嘴一回,身后那人也就知情识趣地闭了嘴。

好歹清净了。

我踏着满地落叶往山下走,山间有风,树上沙沙作响,又掉下十几片叶子,窸窸窣窣,细细碎碎。偶有往南的大雁飞过,也听得翅膀扑棱扑棱。

一切都分外清明,只是……

太安静了。

我猛地回过头去,心跳地飞快。

果然空无一人。

环顾一周,只有一地的枯枝烂叶,只有一整片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没有一丝生气的枯黄……

我驻足了许久,都没见着那席白衣的踪影,甚至……连一点气息都感知不到。

我不知自己走出了多远,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便只听得我一个人的脚步声。我只能在偌大的山林里寻。

我那时没想过他可能是故意拿我寻开心,避开我自己先回去了。也真的不是。

后来我找到了他,他躺在一棵树下,身上铺满了落叶。他被害时我没听见,他倒下时我也没听见。

他身上那十八道伤口汨汨地往外流血,白衣大半被染成深红。

不该的……这不可能……我没有重伤他……

可他还没死。

我记得很清楚,他那时,还活着。

我还记得秦暄在我眼前叹道:“燃灯草我只有一株,已用在慕笙姑娘身上了,杜宇他,恐怕……”

我没日没夜地守在他床边,直到他魂魄与肉身分离,直到与我阴阳两隔。

谁杀了他?我不知道。

找不到凶手,我就是凶手。

没有人相信我,我确实也无力辩解——伤口是我留下的,也是我带着重伤的他回来的。

两道灵力在杜宇坟前横冲直撞,我终究不是那慕仙老妖精的对手。

他剥下我手腕上的一块骨头。

很痛,痛到如今我隔着衣物摸上那道伤痕,仍然止不住地颤抖。

慕仙冷眼看着挡在我身前的秦暄,放言道,他终有一天,会要我偿命。

不是我杀了杜宇,我也没命偿给他。我的命,从来都不是我自己的。

可如今,他真的来要我的命了。

回忆方罢。

我抬头看江素歆的脸,她满脸愁绪,伸出手轻抚我。

“秋悦,别怕……”

“我……”我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没事……”

宋然突然开口:“此地不宜久留,若我方才没看错,射箭之人应该就藏匿于楼中。”他顿了顿,又道:“秦先生若能护你,我便先送你回客栈。”

“她这一出去,可不成了活靶子?”江素歆不同意,“不行。我看不如……”

“你们还没明白我的话么?”我提声打断,态度坚决,“现在要离开的不是我,是你们。”我强调,“相信我,我有能力自保。”

相识不满半年,可他们愿如此待我,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有性命之忧。

“秋悦你别闹了!”素歆平常温声细语惯了,这样一嗔,我倒真的有些被她唬住,这一句了,她又放缓了语气,对宋然道:“承言,沈公子既然精通易容之术,能不能请他帮个忙?”

我在心底苦笑,易容?只怕我化了灰他也能认得我。

“也好……”宋然抬腿就向外走。

我忙赶上前去,伸手要拦,下意识抓上了他的手臂。

我与他皆愣了一愣。

随后我抬眸对上他的眼睛,认真摇了摇头。

他微微一笑:“门口有人候着,我去吩咐一声而已,不用我亲自去找的。”

我见他神色终于放松下来,心里宽慰不少,也不忍叫他再担心,松手让他去了。

江素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也真不怕危险,撩开方才被宋然拉上的帘子,向外看去。

“我估摸那人已经走了,你不必太担心。”

从头至尾到底是谁比较担心阿……

“嗯。”我点头。

宋然与门口的侍者言闭,回身道:“今晚一共四十七组参赛者,看完少说也三更天了。”

“那不如还是回去吧,秋悦……我也不放心,还是找秦先生想想办法。”

宋然却摇头道:“我有事要办,一时还不能回去。”

“诶,宋兄!”沈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方才过来,在路上遇见了小鹃,说你找我。”

推门而入,他卸了胭脂,换上男装,整个人清新明快不少,与方才那妖娆妩媚的“牡丹”判若两人。

宋然俯身与他低语了几句。

“这个好办!”沈忱笑得爽朗,“我找姐姐过来。”

“那便麻烦清浅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的事就是姐姐的事。”

宋然无奈一笑:“别说笑了,正事,快去。”

“迎梅会马上便要开始,这会出不了什么乱子,我让疏影姐把后院那屋子空出来,一会我领你们过去就是了。”沈忱说着,突然朝我看来,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眉眼中又生出了几分他着女装时那千娇百媚的神情。

宋然不禁抿了抿唇,大有一副交友不慎之意。

素歆纵使担忧,但见沈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放心了许多。

大致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沈忱领着一位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进了隔间,那女子一眼见了宋然,顿时难掩笑意,走进些许,含情脉脉道了一声:“承言。”

宋然见她迎上来,顺势退开一步,恭恭敬敬作了个揖,道:“清浅姑娘。”

沈清浅顿时收住了溢出的喜悦之情,难堪地点了点头,这才移目到了我和江素歆身上。

我及时解围:“劳烦姑娘,替我易容。”

她低低应了声,转身将沈忱手中一个匣子接了来,“易成男子,更加掩人耳目,不知姑娘是否介意?”

“无妨的。”

宋然与沈忱退了出去,沈清浅开始在我脸上摆弄,动作轻柔熟练,只有轻微触感,不痛不痒。

贴好面皮,她拿出一套男子的服饰让我换上,又帮我绾了发,江素歆在一旁看着,直道神奇。

“这鞋可以助你增高些许,”沈清浅蹲下,为我套上一双鞋:“不过不能久穿,会伤着脚踝。”

我受宠若惊,忙道:“多谢姑娘。”

“声音也该改一改了。”沈清浅提醒,又提高了音量唤了声:“子真,好了,进来吧。”

沈忱闻声而入。沈清浅递了铜镜与我,我虽早有心理准备,况且从前这种事也没少干,并不怎么新奇,却仍被沈清浅这出神入化的易容功夫折服了——镜里赫然一张男子的脸,样貌不甚出众,但也不至令人生厌,眉眼还算俊秀。

伸手一抚,脸上那棱骨褶皱竟也十分分明,若非是我亲眼见她替自己易容,断然不会相信一个凡人能有这等本事,随即由衷夸奖道:“沈姐姐这功夫好生厉害……完全看不出易了容的痕迹呢。”

沈忱甚是引以为豪,“那是当然,我姐亲自出手,那还有不行的事?”

沈清浅也不理,只问:“承言呢?”

“哦,就上回承言托我找的那姑娘,主名册里有她的名字,他便去找人了。”

沈清浅点点头,垂着眼睫,沉吟道:“你先去看看疏影收拾好了没有。”

沈忱二话不说便走了。

我客气道:“坊主费心了。”

江素歆却突然问道:“沈坊主可知承言找的那位姑娘是谁么?”

沈清浅听到江素歆唤“承言”二字时,面上僵了一僵,语气中本就没什么情绪,这样一冷下脸来,让人只想敬而远之。

“说是……故人。”这答案实在模棱两可。

“谁的故人?”

我有些诧异地望向江素歆,沈清浅的态度如何,她心里不会没有数,何必问这与己不相干的闲事来惹人嫌。问一声“是谁”也就罢了,像“谁的故人”这样一句废话,实在不像是素歆能问出来的。

沈清浅头也不抬,“自然是他的故人。”

素歆眼里看不清是什么神情,身子微微前倾,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势,“那……”

我赶忙拉住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了——因为沈清浅不可能知道,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个屋子里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沈清浅对宋然的情谊,自然也看得出宋然对她又是什么意思。无论宋然要找的那姑娘是谁,沈清浅都不会高兴。

江素歆看着我,顿时红了眼眶,我深感奇怪,因为我又从她眼中读出那份愧疚与自责,如同那日在船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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