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章

“子真来了。”过了片刻,沈清浅主动转开话题,向门外看去,“过去吧,若真有杀手来取你的性命,我可是管不了的。”

“多谢沈坊主。”我压低嗓子,纵使沈清浅态度冷淡,这声多谢是非道不可的。

她并无表示,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我便拉着神思恍惚的江素歆绕过她出了门去。

“有劳沈公子。”宋然不在,我还是客气点的好,顿了顿,试探性地道,“沈坊主……好像有些拒生……”话说出口自己又觉得矛盾,方才她蹲下给我穿鞋又算怎么一回事?不过这鞋……倒还挺舒服。

“她不是拒生,只是不太喜欢与宋兄在一起的女孩子。”沈忱叹地认真:“她……一片痴心,自小便倾心于宋兄,后来家中生变,不得已分离,她日日夜夜盼着宋兄来景安,就算不是来看她,能见他一面,已是十分欢喜。”

“这么说,沈坊主与承……宋公子……”我忙改口,“还有一段青梅竹马的情谊在。”

沈忱本走在前面,闻言顿足回头,苦笑着摇头,“可惜落花有意随流水……”

江素歆也没听我俩说话,手中攥着的帕子已被她拉扯地没了形,眉头愈发锁紧。

“哟,沈爷!”一个声音粗旷的男子从一旁走来,“可好久不见了!”

沈忱神色微变,待人走近,复又展眉笑道:“李老板大驾光临,玉筝坊今日银钱结算,又得翻平常两三倍了。”

“哈哈哈哈哈,沈爷怎的见了我就想着钱?也太没人情味了些。”李老板摸摸嵌满了金的腰带,语气暧昧地问道:“你家姐姐近来可好阿?”

“有劳李老板挂心,”沈忱陪笑,“家姐甚好。”

“清浅过了今年也二十五了,你不劝劝她?”李老板挤眉弄眼道,“我盼着你姐姐许久,定不会亏待她。”

沈忱脸色彻底沉下来了,“李老板说笑,家姐纵使终身不嫁,玉筝坊也养得起她。再说,她那样一个人,绝不可能委身给人……做小。”

“唉!”李老板忙改了口,“我不就开个玩笑,瞧你这张脸阴的!”拍拍沈忱的肩,“我是喜欢清浅不假,可谁不知道,你姐姐……”

他突然没了声,目光直勾勾地穿过沈忱向他身后的素歆看来。

我将素歆挡在身后,咳了两声。

李老板却丝毫不知收敛,拨开沈忱,向我与素歆走来。

“白…白芨!你是白芨?!”李老板瞪大了双眼,指着江素歆。

素歆本还在低头愣神,并没看见走近的李老板,听得他这一声“白芨”,却猛地抬头,陡然慌张起来,气息不稳,喃喃道:“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李老板还未有所动作,她颤抖着向后退,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

她心虚,恐惧,极力逃避。

或许我早该意识到,从方才从那阁楼出来开始,她便已经神志不清了。

沈忱见状,再来不及多想,忙来拦人。“李老板。”他提醒道,“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李老板挥开沈忱挡着他的手,“沈爷,这事你莫要管。”跨步上来,直接忽视我的存在,一把抓住江素歆的手腕,“小贱人!我可算是找着你了!”

“我不认识你……”江素歆想要甩开他,奈何这李老板身形雄壮力气不小,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我看来,哀求道:“妹妹……救我……”

我顿时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我与素歆感情虽说要好,玩笑时我也常唤她一声“姐”,但她却是从未叫过我“妹妹”的。况且我现在易容成男子……她这……叫我如何回应?

“救你?你妹妹该恨毒了你才是!”李老板也不看我,拽着素歆,恶狠狠道:“跟我走!你这贱人!当年可险些死在你手上!我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素歆怕是摊上了大麻烦,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想先将人拦下再说,“慢着……”

“李老板,今日要在我玉筝坊剥了谁的皮啊?”我话到嘴边,却听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语速不快,问地甚是心平气和。

周遭突然安静了,闻声抬头望去,沈清浅神情淡淡地站在上面,睥睨着楼下的人。

灯火红幔交相辉映,唯有她出尘一点清白。

李老板一时看呆了,直到素歆甩开他的手扑到我怀里,他才回过神来。不好再硬来,他言语气势软弱不少,“我与这个……姑娘,有旧怨。”

“哦?旧怨?”沈清浅道,“可她如今是玉筝坊的人。多少旧怨,在我这,也要按规矩办。”

李老板思虑片刻,咬牙道:“我……我赎她便是!”

沈清浅笑了,“呵,不知李老板要拿什么赎?”

李老板环顾一周,见整座楼的人都在看这出好戏,脸色不太好看,伸出五指来,“我出这个数。”

沈清浅收了表情,“李老板还真是……”又偏过头去,吩咐了一句什么,笑道,“偏偏我近几年都不怎么缺钱,这姑娘倒是很讨我喜欢,怕是要让李老板失望了。”

李老板愤懑不语。

沈清浅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缓缓道:“不过——江北藏玉堂近日展的那一件翡翠孔雀翎我甚是喜欢,就是不知李老板舍得不舍得?”

李老板听到“孔雀翎”三字时,表情顿时扭曲起来,咬牙切齿一甩袖,“罢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也懒得计较了!”又假惺惺道:“清浅你小心着她便是。”

“您大人大量。”沈清浅算是给足了他面子,又嘱咐下面站着的一干小厮,“好生招待着李老板,莫要怠慢了。”

“迎梅会不时便要开始,各位稍待。”

这句是对今晚所有来玉筝坊的客人说的,周围又恢复了吵闹。沈清浅轻轻揭过这一段,没有人会在意那个得罪了李老板的女子是谁。

我仰头看着沈清浅,她恰好也看了过来,我比了声多谢,她没回应,转身退出了我的视线。

“秋悦……”

我一惊,江素歆不知何时恢复了神志,忙应了一声。

“方才那个人……”

“没事的,他已经……”

江素歆打断我,“他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

“姑奶奶!过去再谈吧。”沈忱道,“你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经他一提醒,我才想起来我们这里里外外忙活这些事是为了什么,“好。”

出了回楼,又绕过一方池塘,沈忱送了我俩进屋,站在门边道:“这是后院,不会有人来,清净得很,二位安心在这等宋兄吧,我忙的紧,恕不奉陪。”他手将门微微合起,笑,“那些糟心事先不必想了,待会儿玩的尽兴些,账都算在宋兄头上。”

“劳烦沈公子了。”

屋里只剩我与江素歆二人。

我倒了杯温茶递于素歆,她摇了摇头,没有接。

我便收回手来自己尝了口,也不说话。

良久,无人言语。

“我有一同胞姊妹,名叫忍冬。”江素歆终于开口,语气异常平淡,“我与她八岁被养母卖到青楼为妓,学舞习琴以谋生路。”

她直视我的眼睛,前言不搭后语,“秋悦,那样的烟花柳巷,所有女孩的清白,都可以用银钱赎买。”

我覆上她的手,听她继续道:“所以我想,若是能早些自己从楼中赎出,便能好了。所以我拼命习琴,想以一手使人惊艳的琴技,在那些客人附庸风雅之时多得些赏钱,不多时,我便能带着忍冬离开那个深渊。”

江素歆自嘲地笑了,“我将想法说与她,她笑我天真——我是真的天真,后来我逃离了那个地方,我才想到……”她眼角溢出泪花,“原来那里本不是深渊,那里是……沼泽阿……”

——越挣扎,越陷的深。

“可无论是沼泽亦或是深渊,你都逃出来了不是么?”

她摇头,眼里尽是苦涩,“秋悦,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逃得出来……”

我愣了好一会,发现自己只能说:“……都过去了。”

“我也盼着能过去……”她道,“可十年了……十年了……午夜梦回的时候,那种滋味,真真让我喘不过气来,十年了,竟还是那样深刻……”

素歆说到伤心处,几度哽咽,却一直强忍着泪水,只让它在眼眶中转。

“那一年……我正值豆蔻,一日为院里的舞娘伴奏时,被一位客人看上,便说要买了我。”她苍白地笑了笑,“我心中甚是欢喜,想着能离开这个地方,就算做个普通下人也是愿意的。那时我实也舍不下忍冬,她却不甚在意,让我放心去。”

“赎我的人,便是方才遇见的那个人。”

“原先他见我太小,只让我在他府上做些杂事。我偶尔也能回去看看小冬,日子过得倒还平静。”江素歆捏着衣袖的手骤然紧了,“后来有一回,我随他出门办事,路过赌坊,他手痒玩了两把,输的精光,却还不甘心,经那些赌徒一挑唆,便……便把我当作了赌注。”

“赌场中那些人……”她闭上了眼,没有再说下去,扶着桌沿干呕了起来。

“我才十三岁……我那时才十三岁……”

我见江素歆这般,顿时心中有了底,也泛起阵阵恶心,不由得皱了眉头,轻轻地抚着她的背,“不必说了……”

“哈。”她好容易喘上一口气,泪水盈满了眼眶,“我离开坪州的那一天晚上,亲手点燃了他的被褥,可他竟没死!”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她顿时又伤心起来,续着前面的话讲道:“他妻子嫌我身子不净,把我赶了出去,我无处可去,只能去找忍冬,回到那里。”

“一个女子没了清白……便什么也没了,如同那凋零的野花,任人凌/辱践踏……”

我已不忍再听下去,也知她心中实不愿回想,摇了摇头,道:“不必再说了。”

她好似没听见我的话,“我日日夜夜都活在绝望之中,恨不能一死了之。”她紧紧扯着我的衣衫,“可忍冬告诉我,她早与一个江湖侠客两情相悦,待那侠客去北方办完事回来,便会得到一大笔赏金,一定会赎她出去。所以她一定要我活下来,她说,活着,才有希望……”

“我本以为那侠客不过是个安慰我的幌子,可忍冬月月与他互通书信,叫我不得不信。你知道吗,我那时,真的怕了……”

“你怕她……丢下你?”

她点了点头,沉默许久,又道:“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她……我羡慕地发疯……”

门蓦地被打开,院里的冷风直直地灌进屋里,吹散了素歆眼角的泪水。可紧接着,她眼中的泪便如同山间的细流,潸然而下。

推门的女子与她四目相对,双双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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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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