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楼里,台上歌舞正盛。
我悄悄跟着那些表演完的姑娘一道,寻着了她们上妆候场的地方。
“公子,寻人呀~”
我点点头,朝眼前这位浓妆艳抹的姑娘笑了笑:“我找一位唤作忍冬的姑娘。”
这姑娘有些失望,侧过身让路:“不认识,公子去里头看看吧。”
我也就越过她朝里走去。
一屋子的胭脂水粉呛得我几乎沁出泪来,这一步踩到这个姑娘的裙摆,那一步又踩到那个姑娘的披帛,抱歉连道了十几声。我在一众如花似玉的姑娘中寻人,还真有些眼花缭乱。
好在这时恰好名录点到一群柳州来的舞娘上台,身段窈窕的舞娘从我身旁排排走过,屋子里顿时空了。
我一眼看见了在屋子角落的忍冬。
她方才的所有神态消失了个干净,此刻正倾身在铜镜前捏着螺黛画眉。
我走上前去。
忍冬听了动静,手上动作顿了顿,斜瞟我一眼,又继续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似是满不在乎。
“一晚十两银子。”她十分熟练道:“房钱酒钱另算。”
“……”
误会大了,我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她见我不应,眉头蹙了蹙,道:“不议价。”
“……忍冬姑娘。”
忍冬听我叫了她名字,才转过头来正正看了我一眼。愣怔一瞬,随即笑了声:“是你呀。”
我点点头:“方才见过。”
“你么……模样倒还算英俊。”忍冬将眉笔一掷,又拿起一盒胭脂,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嘴角勾起,暧昧道:“就是不知……床上功夫怎么样。”
我:“……”
“看你这样子,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
“罢了。”她用指头沾了些胭脂往眼角添了添,见我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笑道:“不逗你了。公子若真要,便去这楼里包个房等奴家吧。”
我叹气:“忍冬姑娘。”
她见我犹犹豫豫,便有些不耐了:“这样扭扭捏捏的,你到底睡不睡?”
“我不是来说这个的。”
忍冬皱起一双乌黑的眉:“那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深吸一口气:道:“忍冬姑娘,你姐姐……”
忍冬一闻言便沉下脸来:“她的事就不必说了。”
“素歆她伤心过度,已经昏迷了。”我道:“她……”
“素歆?”还未等我将打好的腹稿全盘脱出,就听忍冬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她如今的名字么?”
“……”
“她就是这样,喜欢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我听不出她言语里的任何情绪:“以为改了一个名字,就真的能在这肮脏的人世间重获新生。”
“……”
“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好,但我又非说些什么不可:“你不能弃她不顾……”
忍冬不愿听:“别再说了,你赶紧走吧。”
我坚持道:“你们姐妹一场,相依为命一同长大……”
忍冬重新拾起眉笔,并不搭理我:“你走吧,回去看着她,可别让她死了。”
我叹气:“忍冬姑娘……”
忍冬手中的黛笔还未上眉,便重重朝我脚下摔来,动怒道:“我叫你滚!”
我由她发脾气,誓要将话说完:“她已愧疚很多年了,你这样对她,她一生都会不得安宁的。”
“你可真是……”忍冬此刻已不愿听我多说一个字,语气冷硬:“她不该吗?”
我欲为江素歆辩解几句:“她当年是……”
忍冬道:“她是逼不得已?还是无心之失?”
我语塞:“她……”
“这位公子,这故事我这里还有另一个版本,你可有兴趣一听?”
我此刻万般急切地想要劝解,却频频被她堵得不能言语。
忍冬红着眼嘶哑道:“她给我下药,你以为是什么药?她把我卖给那姓李的,亲手将我的清白送到她仇人脚底践踏!竟然还一走了之,消失了整整十年!”
“她自己没了清白,便嫉恨有人许我未来……”忍冬气极,身子微微颤抖,“我可是她的亲妹妹,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竟然也下得去手,啊?”
“若不是她,我怎会被弃如敝屣;若不是她,我又怎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我想为素歆说话,却突然觉得“苦衷”二字在暴怒的忍冬面前是这样苍白无力。
原来我从生出劝她原谅江素歆的念头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大错特错了。
“我受的每一分苦,全都是拜她所赐!”忍冬刚画的眉因怒而高高挑起,双目赤红,眼神尖锐狠厉,似是下一刻就要拿出刀来把我捅个对穿:“你凭什么为她说话!又以为她是个什么好东西?!等到有一天,你被你最信任最在乎的人出卖背叛,你就会知道我这些年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呼吸一滞。
忍冬几乎要贴上我的脸,却在我眼前停下了。她瞬间压下了暴怒,唇角微微勾起:“你想感受感受么,你最亲近最在意的人,亲手把你送入绝境,亲手毁了你的一辈子,甚至……”她一字一顿,“要、了、你、的、性、命!”
仿佛连心脏都被她紧捏在手里一般,我此刻竟有些害怕她再说出什么来。
要了我的性命……我的性命……
忍冬喘了口气,接着调笑似的伸出一只指头轻轻划过我的脸:“公子呀,你方才说‘我不能’?那我要如何做才可以呢?”
“我……”
“你说我们相依为命一同长大,她当初害我之时又何曾在意过这个?”
我答不出话。
伴随着长久的沉默,忍冬的怒气渐渐褪去,她的眼眸空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这些年,我只当她是死了,我不会跟一个死人计较,可她如今又出现在我面前……”
“……”
我望着她许久,劝解的话再说不出口。
我问:“那你何不让她去死……”
忍冬愣怔一瞬,随即偏过头去,避开我的视线。我却仍捕捉到她眼中转瞬即逝的悲哀。
“……你以为她真的想死么?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地方逃了出来,她怎么舍得死?”她苦笑,“她不过就是做做样子,好让我原谅她。”
“……”
“可我若原谅了她,我失去的一切,又该向谁去讨呢?”
我再不知要如何言语。
忍冬揩了揩自己泛红的眼角,转回身去,对着铜镜添自己脸上的胭脂。
好似我不在这里,也不曾来过。
良久,我才轻轻发问:“你日后有何打算?”
忍冬动作一顿,随后我听见她自嘲地笑道:“日后?公子说笑了,我哪有什么日后啊。”
忍冬只留给我一个落寞背影,我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但我知道,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应该是很难过很难过的。
我已不能再说什么,我该离开了。
“姑娘保重。”道完这声保重,我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我只感觉闷得很,这屋子里的水粉香气几乎令我窒息,心底泛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公子,等等!”行至门前,忽听忍冬叫住我。
我回过头来看她。
她眼里盈着一汪泪水,有些悲恸地看着我。
“你若真的意属她……”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低下头去,似是喃喃自语:“便好好待她……”
不知她这句话又在我心上戳下怎样一个窟窿,竟让我觉得无比心痛。
我反身走回忍冬的面前,不由分说地取下腰间的玉佩塞进她削瘦的手里。
她不肯接受江素歆的任何补偿,我便只能尽我之力让她过的好一些。
我卸下自己伪装的声线:“我不是什么公子,我叫秋悦。”
“……”
“你若觉得如今太苦,就拿着这个去坪州启天,城南有一座空宅,这玉佩找大师开过光,有些灵气,能帮你找到它。宅子不大,若不嫌弃,以后那里便是你的家。”
“你……”
我接着道:“进去后,把里面值钱的东西全找出来当了,虽不多,但足够你自己置办些营生。”
忍冬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把玉佩紧紧握在手里,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又想起来一事:“你的身契……”
忍冬低下眼眸:“我没有身契,早年便是自由身了。”
我放下心:“那便好。”
“为何如此?”忍冬皱起眉头问:“为了帮她赎罪么?”
“不是为她。”我摇摇头,不忍看她盛满眼泪的双目,“你如今原谅她也好,永不原谅她也罢。我帮你,并不是要你做任何事情,只是……”
沉默片刻,再开口竟有些哽咽:“漂泊了这么些年,总要有个归处。”
我肥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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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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