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祈祾很喜欢凡尘的烟火气息,就像明明知道很多事情是没必要的,就连旁人都觉得是无用之功,但她还是会去做。kanshushen也许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与凡人更近些罢。
靠着些零零碎碎的琐事,把自己有限生命的边边角角给填满,从中汲取幸福感。
活这一遭,俗人一个。
……
“师姐。”白祈祾提着温热的吃食回到客栈,走到了隔壁房间前,轻弯食指,叩响了门。
好半会儿,就在白祈祾踌躇着师姐是否已经歇下,刚准备打道回府之时,那门里终于是传出了一阵细碎的窸窣声,又等了会儿,这才吱呀一声开了。
“何事?”
听着声音还未有异样,就在白祈裬抬头,刚看到陆雪琪,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是突然愣住了。
陆雪琪的肤色本就白皙,现下就着窗外投来的逆光,苍白出了一股几近破碎的透明感,宛若一触即碎的泡沫。单薄的身子笔直的站在门口,却未曾往旁的门框偏倚哪怕一分一毫。
…
从七脉会武开始,先是那四强之试,以身渡天雷受了伤,后又与修为深厚精醇的齐昊争那头名,雪上加霜。后来入了万蝠窟,与众多魔教缠斗,在损耗极其严重的情况下以一己之力硬生生的牵制了三位老怪物,最后力竭跌落悬崖,强弩之末下与再次与阴灵、赤眼猪妖与树妖缠斗。
没有人是纯粹的。
善恶正邪、软硬刚柔,每个人都将把自己或多或少的搓揉捻碎了,像面团一般,和进周遭的一切,再硬生生的捏造出个妙人儿来。
那妙人儿美也好,丑也罢,终归是拼凑出来的,带些以前的影子。
但陆雪琪不一样,她就像是一个从未有过往事,就那么凭空、活生生冒出来的人。
在青云山里,与她最亲近的大师姐是这么形容她的:
“性情极为古怪。”
古怪、清冷、刻板、不近人情、寡言少语、冷冰冰。
见过她的人,把这些瞧起来就孑孓的词通通用在了她的身上,宛若一块冥顽不化的原石,任你怎么造作,始终只是孤零零的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万中无一,也难得窥见软肋。
白祈裬走的近了,原想会被冻的遍体生寒,却没料到她瞧见了那皑皑冰山下开始撕裂的一角。
至于那撕裂开来后的,到底是暖人的青山绿水还是更深的无底渊崖,白祈裬一概不知。
…
白祈裬何曾见过陆师姐如此脆弱的样子。
当下只觉一股酸涩冲上心头,连忙阖了阖眼,掩下眸里翻涌的情绪,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低沉,顿了息后抬起了手,扬了扬提着的琳琅吃食,问道:“师姐可要用些膳?清淡的很,还热乎着。”
陆雪琪清寡的眼里瞧不出甚么情绪,只是淡淡的望了眼白祈裬,又望了眼她手中各色还冒着热气的小食,默了好几息,这才抿着嘴,轻声偏头道:“多谢。”
“不用。”白祈裬笑了笑,陆雪琪沉默着让开了一侧,白祈裬也就顺势走了进去,寻了桌椅,将手中提满的吃食满满当当的几乎摆了一桌:“快尝尝罢,选几样你爱吃的吃些。我之前一时拿不定主意,又怕摊贩早早的收了摊,便自作主张的将各色花样都买了些。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白祈裬一口气碎碎念叨了好久,说完后才发现陆雪琪还是站在门口没动,这才转过身去,将陆雪琪拉到椅子旁坐下,也不介意她的沉默,擅自将木筷塞进了她的手里,扬了扬头,不好意思的笑笑:“买的多了些。”
“是有些多了。”陆雪琪拇指微不可闻的摩挲了下木筷,启了唇,虽是瞧不出来,但那声音却难得的沾染了些笑意。
白祈裬听的开心,又道:“无妨,不会浪费的。我方才在之前那街角的转角处瞧见几个乞儿,你待会儿用余下的那些,我再收拾收拾,挑拣些干净的吃食,趁着天黑前送去便是。”说完又突然想起陆雪琪有些严苛的洁癖,怕她会介意,顿了顿,接道:“若是介意,那便不送了,明日临走前我再重新买些热乎的送去。”
陆雪琪侧过头,姣好的颈脖露出纤长的线条,她朝白祈裬摇了摇头:“无碍。”随后接过白祈裬手中递过的木筷,执着夹起了一个水晶玲珑虾,送入口中。蒸腾的热气将单薄苍白的唇染上一抹润色,她望着白祈裬,寡淡的眼里浮起一丝暖意:“难得有这份心。”
“嗯。”白祈裬笑着点点头,又瞧着她吃了些。
陆雪琪被她直愣愣的眼光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放下木筷,用手拢了拢耳边垂落的碎发,偏头轻声问道:“你可要用些?”
“不用了。”白祈裬敛了目光,摆摆手,轻咳一声,道:“陆师姐,你的伤可好了些?”
“好些了。”陆雪琪点了点头,顿了顿,随后凭空掐了个手诀,将之前白祈裬放入她体内的渊瑯本源引渡而出,看样子是想还给她:“多谢。”
“再在你那儿温养一段时日罢。”白祈裬用手抚了抚腰间的渊瑯,笑了笑:“我体质特殊,伤好的极快,之前又被医师救下,疗养了一段时日,身体早已恢复了许多。倒是师姐你,一路上颠簸赶路,未曾休息,暗伤怕是已经开始淤积了。渊瑯主玄火,虽是以祛邪伤为主,但对暗伤也有奇效。更何况这几日我们也不用分道,晚些时日也无不可。”
陆雪琪不习惯承别人人情,但白祈裬说的慢条斯理,执意归还反而倒有些强求的意味了,犹豫了几息,只得又抿嘴道了谢,将渊瑯的本源收回体内。
这之后陆雪琪又吃了几口,虽然没甚么胃口,但总归瞧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白祈裬见她用完了膳,便让她在屋里休憩,起身收拾好没用过的吃食,准备出门去街角,就在白祈裬刚踏出房门的时候,陆雪琪却是突然出声叫住了她:“我与你一同下去罢。”
白祈裬迟疑了一瞬:“身体不打紧么?”
“无碍。”陆雪琪摇摇头,抬步走到她的身旁,与她并肩而立:“我也想去瞧瞧。”
白祈裬略一犹豫,点了点头。
二人走出客栈,散着步朝之前她们经过的那个街角走,陆雪琪瞧起来清淡的很,开了口:“白师妹,你喜欢小孩子吗?”
白祈裬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愣了愣,侧头望了她一眼:“倒谈不上喜欢,只是怜悯罢了。”陆雪琪听了没说话,白祈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道:“小孩子是个麻烦的事情,我怕麻烦。”
这倒是真心话,说出来虽然有些难听,但白祈裬不想掩饰甚么。
陆雪琪若有所思的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二人一时无言,沉默着朝那街角走去。
一路上,白祈裬和陆雪琪都是并肩而行,难免会引人瞩目,白祈裬倒是习惯了,陆师姐长的好看,走到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陆雪琪却是不喜各种各种的目光,有些沉了脸,白祈裬瞧着好笑,从乾坤袋里掏出了她上次戴的面纱,递给了陆雪琪:“陆师姐,戴着罢。”
陆雪琪冷着脸接过了面纱,戴了上去,又冷冷的扫视了一圈,各色眼光这才渐渐散去。
小池镇不大,没走多久就到了主街的街角。
在转角处的地上,摊了块瞧不出原本颜色的布,沾满了深色的污渍斑点,烂布旁边摆了一个缺角斑驳的碗,碗里有陈年积淤的深色厚泥和碎屑,像皮肤上反复愈合又破烂后形成的痂。
这两样物事就端端的摆在那儿,旁也没人,怕也是不愁有人偷了去。
白祈裬蹲了下来,寻了块稍微干净一些的地,将手中提点的吃食放了下来,陆雪琪在她身后一步的地方望着她。
白祈裬纤瘦的十指轻轻拉开绳结,将里面还有些余温的小食都一一端了出来,她的肤色很白,白的有些晃眼,错落在各色的斑驳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堕尘感,陆雪琪察觉到心中突然冒出的异样感,抿了抿唇,不动声色的将目光从她白皙的脖颈处挪开,阖了眼,白祈裬对这一切倒是不自知,只是专心的摆着小食。
摆好后那些乞儿还是没有回来,白祈裬估摸着应是出去乞食了,便起了身,转头朝陆雪琪轻声道:“走罢,一时半会儿约莫是回不来了,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陆雪琪轻轻点点头,二人又一同转身朝客栈行去。
“白师妹,那些乞儿都是孤儿吗?”
“是啊。”白祈裬弯了眉眼,喟叹一句:“若不是失孤,又怎会沦落至此,万般艰难。”
陆雪琪没有白祈裬前世的二十多年的经历见闻,也鲜少下山,性子是孤僻了些,但难得的会开口问这些。
动荡的世界缺很多东西,唯独不缺的便是人命,孤寡鳏独,多的是汲汲营营的苟活。
“嗯。”陆雪琪没有再深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回头望了眼渐行渐远的街角,沉默下来。
二人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走回客栈。
…
小镇的夜总是格外的静,这夜刚到子时,正是万籁俱静,酣然入睡之时,白祈裬却是突然从打坐里悠悠转醒,眼里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白祈裬从床榻起身,缓缓踱步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户,往外望了望,随后右手一撑,竟是纵身一跃,无声地翻了出去。
白祈裬不想惊动陆师姐,只是收敛灵力,悄然落地,单凭着敏捷的身手在屋瓦上翻腾跳跃,朝城外急掠而去。
…
告示:
今有妖孽三尾妖狐,居于镇外十里之黑石洞中,昼伏夜出,骚扰本镇,抢掠家禽牛羊,更有伤人之举,奈何其妖法厉害,今特请有道高人,为民除害,小池镇愿以五百两纹银谢之。
落款:小池镇镇民
…
白祈裬想起白日里逛摊贩时无意中瞧见的告示,抿着嘴,一言不发的直直地往树林里赶,却没发现的是,在她出城的一霎那,紧贴着墙根的一个人影也从最浓郁的阴影处一闪而过。
黑石洞在小镇北边十里的树林当中,洞里盛产黑石,故得此名。往年镇民们常到那儿采挖修路,如今妖兽横行,又怪事频出,自然是早已不来了。但常年的开采使得这洞依旧是极深,往下延伸,难以勘探。
白祈裬身法极好,青云山年轻一辈之中莫有人能与其比肩,现下离镇离的远了,不用再顾及甚么,自是全力朝黑石洞赶,就在这么全力赶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白祈裬却是突然开始隐隐的感觉到前方树林里传来了一丝细微的、不断震荡扩散的灵力波动,心中有些惊疑之际急掠的身影也是越发加快。
莫非这镇子请的道人已经与三尾狐打起来了?
又这么行了半柱香,白祈裬这才渐渐靠近了那灵力波动的中心,而那中心不断传来的“嘭嘭”的碰撞声也开始愈发清晰。白祈裬选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落了地,掐了个手诀,将全身灵力逸散开来,随后隐匿身形,悄无声息地遁入了一片阴影中,一寸一寸地朝砂石翻飞的打斗中心摸去。
…
白祈裬将自己的气息降至最低,躲在浓重的黑暗里,看着眼前不断争斗的二人。
斗争的中心是一位巨汉与一名少女。
那巨汉最多二十左右,浓眉大眼,方脸阔耳,一身蛮横至极的肌肉再配上他那惊人到夸张的身材,哪怕只是远远望一眼,都会给人一股极强的压迫感,就是寻常人家的八尺男儿,站在他身边,也不过最多到他的肩膀。有这种体魄的人,十有**是偏重于修外门功夫的,与此类道人打斗时,最忌讳的便是与其比拼纯粹的正面力量。
他约莫就是小池镇请来的道人了。
白祈裬细细看了一会儿,皱了眉,心里有些踌躇,随后顿了一瞬,却是突然低下头,从体内调出一丝灵力汇到右手指尖处,随后将手指微微抬起,搭在了右眼旁的丝竹穴上,看那样子,竟是又想经由脉络完成灵力入眼!
身处荒郊野岭,任何的分心都会导致这灵力入眼瞬间反噬回身,白祈裬深谙这其中的风险,但为了将这打斗的二人瞧得一清二楚,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灵力一入眼,眼前的世间万物便瞬间清晰了起来。白祈裬忙凝神朝二人望去。
那巨汉手上提的是一根通体金色的巨大狼牙棒,横在半空,金光灿灿,上边刻着二字“破煞”,看上去竟有几分佛家神通的庄严。但白祈裬清楚,这巨汉并不是佛门中人,应只是有几分渊源罢了。
那巨汉与那少女缠斗的过程中,金光灿灿的金色狼牙棒也是金光大放,随着他的一声爆呵,本就巨大无比的狼牙棒顿时又膨胀几分,看上去似乎比它主人还要大上一些,此时被那巨汉御在空中,舞的是虎虎生风。
只见他圆睁双目,法诀一指,狼牙棒在空中呼啸一声,当头便朝那少女砸下,若是有人在场,只怕早已尖叫出声,捂住了眼睛,不愿瞧这血腥的场景。
“轰隆!”
巨响声中,尘土飞扬,白祈裬却是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那少女原本站立的地方。
白祈裬早在瞧见二人交手之时便已清楚这少女约莫就是那三尾狐了,撇开其他因素不说,光是修为这一方面,那巨汉便要落几分下风,这囫囵一击虽是瞧起来声势浩大,但三尾狐何其灵活?若是存着仅凭这一下便想将其拿下的心思,怕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果不其然,待尘土渐渐落定散去后,一阵风吹来,那少女却是不见身影,而原本所处位置脚下的那块巨石,片刻之间,在那巨汉的惊人蛮力之下,竟是化为滋粉,一阵风吹过,散了去。
白祈裬在远处自是也瞧见了这一幕,虽是不看好他,但端的也看的是心惊不已,暗自咋舌。不愧是专修这外家功夫的门道,单凭这纯粹的蛮力,就是她,也要落那巨汉一筹。
那巨汉显然也是被三尾狐这灵动狡猾的身法给气着了,当即冷哼一声,突然放下狼牙棒,凝眉横手,忽地右脚往地上重重一跺,单手结印,口里低声疾诵短咒,一声大喝:“起!”
“呼——”
一阵狂风,霍然从那巨汉周身发出,从林间呼啸而过,卷起满地落叶杂草,裹挟着砂石翻飞,几令人站不住脚。后随着那巨汉的又一声爆呵,二人所站之地的土层竟是活生生的突然往上开始拔高!
白祈裬所站的土层,竟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隐隐开始震动起来。
就在白祈裬暗暗担忧这灵力波动是否会探查到自己之时,身后不远的林间却是突然传出了一阵簌簌的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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