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黄莺14

陆寒生或许也未料到有日会与李竟遥走到这般地步。

昔年,他家境颇丰,父母又他一个独子,宠爱有加。因此他心气高傲,从小到大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而李竟遥自幼父母双亡,家里一贫如洗,只有一个祖母相依为命。就连上书塾的钱都是乡里间看他聪明好学凑钱帮他上的。

两人便是那时候相识,一见如故,很快便奉彼此为知己,由是多年相伴,情意越发深厚。

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变故的呢。大概是从他家道中落开始。这两年,眼看他终于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考上了举人。可他父亲却被奸人诱导染上了赌瘾,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偌大的家业也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他父亲胃口越来越大,展眼间就将他七拼八凑借来的那些钱挥霍了干净,甚至逼他母亲去接客偿还赌债。他还有三个年幼的妹妹要抚养,又无力偿还家里的债务,解救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家人,身心无事时刻不处在煎熬痛苦之中。

可李竟遥的日子却一天天好了起来。

或许李竟遥的才学是一直被他所羡慕的吧,当初也是因为这点才高看他,和他成为朋友。以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对李竟遥时常处于一种接济状态,因为他并不差钱。而李竟遥的学资,家里日常的用度,以及他那个经常生病需要大笔医药钱的祖母,于他来说,都是一种困窘无力的负担,即便他是个才子,又如何呢。

自己也许就在这上面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直到家境衰落,这种平衡被倏然打破,他失去了和李竟遥做朋友的最后的平等的资本。

于是,便不可抑制的,心里逐渐扭曲了起来。

现在他也是穷光蛋了,而且还是一个比李竟遥还可怜的穷光蛋。

于是,李竟遥一次就中了举,夺得魁首,而他多年努力,落榜又再战,却仍然只能居于他身后。他甚至在想,如若不是这些年祖母的病耽误了李竟遥,恐怕业已飞黄腾达,早就看不上像他这般庸碌的蠢人了吧。

他知官场黑暗,即便已身中举人,但要想真正做官,没有大量的门路去打通,而他身处别业,所挣的微薄分例,也只是杯水车薪。要想真正解决家里的命运,便还要往上考,可是再往上考,又要多少年呢?

他日夜苦读的时候,真正时常悬挂在心头的,究竟是自己迷茫的未来。亦或是李竟遥高中的消息,风光的前途,与自己形成云泥之别的社会地位。

届时,他又会以怎样的眼光去看陆寒生。

这种想象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愈是和李竟遥关系亲密,愈是回想到二人以前的日子,他便是愈是焦虑不安。

直到这时,黄府招婿的消息出现了。

他经过一夜的思考,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他对李竟遥说:“竟遥,不是谁都像你这般聪明,于我而言,那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这番话,是对自己下了定义,也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继续平等的和李竟遥做朋友。

于他而言,这是最快的办法,既能解决家里的困境,又能满足他那种微妙扭曲的心理,他对此势在必得,也终于敞开心扉告诉了李竟遥自己的计划。

李竟遥知道后果然毫不意外地选择帮他。

不过李竟遥总是那样自以为是,以为谁都能像他一样,只要努力就能得到丰厚的回报。这也是他最可恨,最让人嫉妒的地方。

他以为李竟遥是真心帮他,他毫无保留地相信李竟遥,甚至没怀疑过他会喜欢黄莺。

可是,当他得知,原来与黄莺幽会的人便是李竟遥的时候。那一刻,他的当下反应居然是恐惧,接着,才是被人愚弄的愤怒。

他找到李竟遥,狠狠地斥责他,怪他毁了自己最后的希望。他不听李竟遥的解释,夺门而出,之后,孙志平的一番话,好像真正将他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野兽放出笼来,是啊,他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无瑕且十分正义的理由去恨,去报复,他终于敢光明正大地承认,他恨李竟遥,一直以来。

凭什么呢?凭什么自己就是不如他呢?

凭什么呢?凭什么他可以爬到自己头上呢?

凭什么呢,凭什么和李竟遥做朋友就是这么难呢?

凭什么呢?凭什么?

于是,他拿走了李竟遥的才华,这个他一直觊觎,想方设法去掩盖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的最梦寐以求的东西。

后来,他也许有后悔吗,有那么一瞬间或许是的。可是,他已经再也走不了回头路了。

*

当周婶清醒过来时,她正气势汹汹拿着一把菜刀对着一个貌美的丫鬟即将砍下去,那丫鬟吓得战栗不止,痛哭求饶,周围人也是敢上不敢上,全拿她当疯子看待。

幻境灭了,她方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于是她收起菜刀,脱下了围裙,在周围人诧异的眼光中出了黄府,昂首,大步地朝家里走去。

王秀才又不知从哪鬼混回来,现在正满屋子找饭吃,嘴里骂骂咧咧,连孩子哭泣也不予理会。

周婶进来后,王秀才对她又是一顿大骂。

“死哪去了?不知道我饿了要回来吃饭吗?我要你有什么用?”

“吃完饭给我衣服洗了,还有让他俩别再哭了,烦死老子了,一窝讨债鬼!”

“明天我有几个好友要来,你准备几样好酒好菜,别到时候他妈给老子丢人。”

“我给你说话你听见没有,站那是死人啊!信不信老子现在立马休了你!”

啪——

啪——

啪——

周婶近前,扬手三个火辣辣的耳光打下去,瞬时王秀才的脸颊便肿了起来,像两个红彤彤的肉馒头。他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望着周婶,一时连说话便都忘了。

周婶扬起手来又要打,他第一反应居然是缩着肩膀欲要躲避。

周婶原名周三霞,只听她冷声问道:“够吗?”

“你,你你你!你要造反是不是!你这个泼妇!你等着!我马上找人来休了你!你等着!到时候不要哭天抹泪地来求我!老子这次一定要休了你!”

对于气急败坏的王秀才周三霞置之不理,她只是哄好了孩子,便坐在厅上,心平气和地等着。

期间,有不少隔壁的邻居来劝她。

“女人被休了,名声传出去不好听,将来就不好再嫁人了呀。”

“嗳呀男人不都是这样吗,忍忍就过去了。”

“你一个女人家以后带着两个孩子可怎么活,这世道,终究离了男人是不行的。听我一句劝,一会儿他回来,你说两句话哄哄,相信他还是肯要你的。”

任凭这些人再七嘴八舌,苦口婆心,周三霞亦没有要动摇的意思,反之,她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最终,这些人只能一个个摇头叹气地走了,好像已经预料到了她之后的生活会有多么悲惨。

但周三霞知道,实际上她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

明月山庄,子时。

通往后厨的走廊,三道身影在月光下相继出现,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接着“嗤”一声,一道明火先亮了起来。先是亮了一小周,随之慢慢扩散,照亮了整个偌大的地界。

不会儿,只听里面传来叮叮咣咣切肉剁馅的声音,厨房的烟囱也徐徐冒起了黑烟。

只见灯火明亮的室内。陈璟和拿着一根胡萝卜监工似的左右溜达,而案板前,霍明昭手起刀落,先是重重剁下一大块五花肉,接着便利落地将它们切块剁碎,肉块飞溅,眨眼间盈盈粒粒,色泽分明。这动作熟练得简直不像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庄主。

灶台前,司徒元朔冷脸往里扔了两捆柴火,后来似是觉得火不够大烧得太慢,于是并起两指,幻化出来的灵气如烟如丝,往里一入,瞬间像加了十级大风,火舌贪婪地不断往上窜起,迅然猛烈,上面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也咕噜噜冒起了泡泡。

陈璟和溜达过来,司徒余光瞥见,收了指,火焰又一下子偃旗息鼓,不死不活,他顺势又扔了两把柴火进去,关上灶门,随身站起。

陈璟和假装没看见,对司徒元朔道:“阿朔,瞧见没,什么才叫真正的大厨!”

司徒元朔不以为意。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他们三个灭了魇魔后,半死不活地从那地界逃了出来。每个人均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霍明昭第一个进去,但居然是伤的最轻的,其次便是司徒元朔,陈璟和跟着他俩可是倒了大霉,差点真的把命搭在里面。

紧接着,明月山庄的弟子很快赶来,于是,陈璟和司徒元朔也没客气,便由着他们御剑将这三位不同程度的伤员带回明月山庄休养。

陈璟和还特地请求先不要通知他的双亲,这两位已经修身养性太久,怕经不起这样的刺激。

陈璟和几乎等于灵力全废。先是化“臻”本就极损修为,达到这一境界的,会使出这一招除非是在特别危急的时刻,或是用来自毁,或是用来保命,用法不同,效果不一。

他们确实是前者,约等于自毁一派的,他自己修为虽说不低,但和魇魔这般硬碰硬能保住一条命已属不易。从外,魇魔必然不会将他伤成这样,就算把它的虾兵蟹将全部搞来,自己也不会落于下风。

而以身入局,便是与人性赌博。

如果当真那么容易赌赢,那么魇魔就从来不会存在。

不过显然,霍明昭这小子这次运气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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