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木槿朝荣

南安王遇刺的消息传来刺史府时,孙琨正在啜饮蒙顶石花茶。

手中的杯盏坠地碎裂。

孙琨大惊起身,又一屁股坐下。

半晌,他喃喃骂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赵辉石像般巍峨不动。

"末将曾提醒过大人要加派侍卫,是大人不听劝,非得让南安王乘坐牛车,连一驾体面的马车都不给他,说是别让他太自傲。"

赵辉性子耿直,当说则说。

孙琨气的捶胸顿足。

南安王年方十五,是皇族边缘支庶,被孙琨视为拥戴的帝王人选。

下个月七夕,县城即将迎来一年一度最热闹的节庆,孙琨将南安王请来游街,让百姓们见见皇族风采,有利于之后的即位。虽然如此,孙琨心里其实是蔑视无权无势的南安王,若不是亲王们在内战与外祸中死伤殆尽,绝不可能轮到这个没没无闻的毛头小子坐上王位。

南安王不过是个魁儡。

幸好刺客失手,逃之夭夭。

"是谁干的好事?"孙琨怒问。

"桓宣。"赵辉言简意赅。

"好你个桓宣,敢动我的人,赵辉听令,南安王的护卫即刻增加三百人。"

绝不能让长沙王世子登位。

孙琨心中恨恨发誓。

七夕,家家乞巧望弦月,穿红丝,抓红蜘蛛结蛛网,谁穿的红丝越多,谁盒子里的蜘蛛结的网越圆,就算她赢了乞巧。

小娘子们与尚未成亲的婢女穿针引线,庭院里飘荡着笑声。

小龙船,玉雕童子,泥孩儿,各式各样乞巧应景玩具,这是女孩儿的节庆。

殷稹决定做个好哥哥,送妹妹一件乞巧礼。

他在一块放了土的板子上播种,在芽苗旁盖了小茅屋,越盖越多形成小村落,又放了些泥捏的小农人。

掌中世界,栩栩如生。

殷瑜很喜欢,其他孩子也很喜欢,纷纷来要。

三夫人很欣慰,儿子终于不是用捣蛋来吸引大人的注意力。

另一头,朱煦终于在七夕前做出成色满意的金青布。

三爷将布放在阳光底下照,没有先前殷瑶身上那匹光辉夺目,更低调些,更柔和些。

不过,薰风吹起时布料灵动柔美,仍有金光轻飞,翩袂生花。

三爷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打滚商场多年他眼光奇准,一眼看出料子的价值,爱不释手。

朱煦观察三爷的神情,问道:"三叔,能将这块布料做成衣服,放在殷家的铺子里卖吗?"

三爷慎重地想了想,没有答应。

"等二哥巡完铺子,我与他商讨。"

三爷不敢把话说太满。铺子是几个兄弟共有的,利润与亏损俱是共同分摊,三爷一人不能做决定。算算时日,二哥在中秋前应当会回来。

朱煦眉开眼笑,她有信心。

她想要赚钱,有钱能做很多事,有钱就不用仰仗他人鼻息。

"那就拜托三叔了。"

朱煦去殷瑶那串门子时,将布送给殷瑶。

"阿瑶姊姊,我新染了一块布,你要将它裁成新衣吗?"

殷瑶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摇头。

她在刺史大人的宴会上那受到的打击太深,不敢再出风头了。她怕又被世家小娘子窃窃私语,讲她的坏话,偏偏她们表面又故作无事,死活不肯说实话。明明在排挤她,却假装没有,让她患得患失,有苦说不出,让她被误会无中生有。

朱煦手中的金青布被捏得死紧。

曾经护着朱煦的阿瑶姊姊如今缩在自己的龟壳里,不太精神,手上把玩泥摩合。

不会说三道四的泥人才是她最好的玩伴。

简单的恶意,轻易就能击垮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几句闲言碎语,要花好久的时间才走得出来。

也许,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到了七夕那日,三爷夫妇与四夫人带着小辈们,婢女们一同到县城。

马车停在城外,张原守着。

殷家人信步入城。

一川明月,人影娉婷,整座县城流光溢影,不似人间。

城门口立着一座巨大的乞巧楼,进了城后,更多的乞巧楼,各个商铺家家户户门口皆有一座,棚架插了各式鲜花,有情人在花开富贵里乘凉吃西瓜,缱绻含情,好景良天。

书铺前站着一个书呆子模样的青袍少年,殷怀叶与刘铖报备后,走到他身边。

在刺史大人的宴会上,殷怀叶曾远远看着仓家最小的孩子仓振。殷怀叶性子过于害羞,不敢喊他,还是仓振转过头时不意察觉。

小郎君也是个腼腆的,撞见清秀的小娘子时竟脑袋空白,不知该说什么,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脸色都很红,低垂着头。

半晌,仓振终于鼓起勇气。

"小娘子也喜欢看书吗?"

朱煦白了他一眼。憋了半天,竟憋出这么一句,有说等于没说。

"我喜欢看书,也喜欢写书。"

殷怀叶此时不那么害羞,嗓音低柔。

"写书!"少年惊叹。

朱煦心想,果然是嗜书如命的仓家人,今天这两只小书蠹真是有缘哪。

朱煦自行闪开,让他二人好好说话,草萤去另一头买甜汤,不见人影。

忽然之间,朱煦独自一人。

周身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南安王驾到,南安王驾到,闲人退避。"

一辆华丽高贵的马车自远远的中道慢慢驶了过来,街上行人纷纷退至两边。

朱煦被人群挤到角落,仰起颈子寻找"南安王"的英姿。

万头巑动,她什么也没看到。

南安王游街将气氛炒热至最高点。

四角城门施放烟火。

城中骤然起了大风,一霎雨,一霎雾的,朱煦打了个冷颤,身边忽地有个人持伞缓缓靠近她,替她遮去细碎的雨丝,漫天火树银花被绸伞拢着,硝烟之中隐约透出一道挺拔身影。

朱煦瞥向举伞之人。

困惑的杏眸忽然睁得很大。

"六哥哥,你怎么来了?"

嗓音又惊又喜。

殷榯没有多做解释。

"我奉孙大人的令护送南安王来县城,中间换哨,来看看你。"

其实是殷榯向赵辉毛遂自荐做南安王的护卫,并通过比武,才得到碰见朱煦的机会。朱煦想起二十多日前曾央求殷榯陪她过七夕,当时殷榯神情为难的的模样她尚且记忆犹新。

原来,哥哥都记在心底。

他这人看起来很冷漠严厉,很难亲近,可心里却是热的。

小娘子牵着殷榯的手,殷榯深邃的眼中略过很轻很淡的温柔。煦煦妹妹的掌心很滑润,很柔软,彷佛有一条丝线连接在她的手掌与他的心口,温度顺着流淌过去。

"哥哥对我真好。"

满城烟花绚烂夺目,七彩在小娘子雪白的脸颊映照出光采,眼眸格外漂亮。

殷榯握紧她的手。

真希望煦煦不要太快长大……

各式烟炮冲向夜空,光芒万丈,与星夜交辉。小娘子的眼睛里也盛放烟火,出神望着天空,直到最后一抹飞光匆匆流逝,淹没于黑暗之中,才慢慢回神。

"哥哥,那里好像有人在耍灯花婆婆,我们去瞧一瞧。"

殷榯被朱煦拉着走,心道:都随你……

灯花婆婆是一种烟火戏法,那名杂耍往地上丢了一颗黑珠,劈哩啪啦逐渐炸了开来。

朱煦哇地一声。

烟火不长眼,殷榯将她掩在身后。

膨胀的黑珠倏地向上窜,左旋右旋,旋的像碗一样大的火珠,掉落地面,砰的一下,灯花爆开散做火星,转瞬无踪,只见身形高大蒙着面的黑衣男子。

朱煦揉眼。

怎么不是灯花婆婆?

怎么是一个男人?

贩子明显在事前也不知道戏法被掉包了,傻愣在原地。

黑衣人兀立于墙角,杀意不加遮掩,直看着朱煦。

此时,殷榯已经嗅到黑衣人的目标是小女孩,拔出长剑,不过一眨眼,他与黑衣男子呈现剑拔弩张的杀局。

"后退!"

朱煦愣了一愣。

"快。"

那声音疾厉,冰刀般剧冷。

"哥哥你小心。"

朱煦躲在殷榯身后的乞巧楼,黑亮的眼珠一瞬不移盯着黑衣人,身体微微发抖。

变戏法的人吓得冲去求援。

黑衣人摆出架式,冷笑。

"年轻人,你不是我的对手。"

朱煦从乞巧楼里探出头来,眼神凶狠。

"我哥哥很厉害,你才打不赢他!"

黑衣人当然没把小娘子的话放心上,视线扫了过去,朱煦一点也不惧怕,与他直视。

须臾间,黑衣人跃身而去,短刃朝殷榯腰际划过去。殷榯很快就闪到另一座乞巧楼前,将美轮美奂的花楼一把拽拉至黑衣人身上,动作之快,力气之大,令人惊诧。

黑衣人没料到少年来这一招,不及闪避,砸了个满头鲜花。

"黑衣人,早跟你说了,我哥很厉害,谁让你不信我的话!"朱煦故意叽叽喳喳,扰乱黑衣人的耳目。

黑衣人恼羞成怒,刃风竟有紊乱之势,殷榯趁他分神之际,往他手臂砍上一剑。

黑衣人奋起直上。

殷榯自知长时间打下去,他赢面很小,便毁去一座座乞巧楼,刻意闹出动静,引来南安王侍卫的注意。

每每黑衣刺客要靠近朱煦,殷榯便以极快的速度回来护住朱煦。

黑衣刺客咬牙。

他是司马霍派来寻找画像中小女孩的手下,被桓宣以利相诱,改变主意,前来暗杀朱煦。

没承想小娘子身边竟有个身手不错的少年护着。被他凌厉酷烈的扫过时,黑衣人竟有种寒毛直立的错愕。

今夜南安王游街,孙琨着意加强城防,处处是护卫。不多时,角楼边站了两排士兵,架好弓弩,随时要射杀黑衣刺客。

黑衣人见事况不利于己,趁隙逃脱,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士兵们万箭齐发,那人脚程比箭快,无功而返。

殷榯去乞巧楼里抱出朱煦时,她将他从上到下溜了一遍,担心极了。

"哥哥,你没受伤吧?"

殷榯摇头,拍拍她的背。

小娘子在事发时只想着哥哥的安危,现在才知道后怕,浑身抖个不停。

草萤与初平冲过来,两个人被吓到说不出话,草萤哭着蹲在小娘子面前。

赵辉收到风声,神色紧绷巡视现场。

殷榯将朱煦暂时交给草萤,与赵辉交代事情始末。

赵辉听见黑衣人冲着小娘子而来,牙根咬的恨恨作响。

"南安王殿下有个年纪相彷的妹妹,杀手要杀了小郡主,却认错人,乌龙一场,让你的家人受惊了,你今晚不必回营,快陪小娘子回家罢。"

先前桓宣行刺南安王不成,改朝妹妹下手,赵辉做此推论合情合理。

殷榯攥紧剑柄。

围观群众莫不称赞赵辉将军还挺体恤下属。

回府的路上,朱煦逐渐恢复平静。孩子们围绕在她身边,问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朱煦有些恍惚,老实说,不过片刻,她已想不起细节。只记得殷榯始终挡在她面前,像山一样拦住洪流。

她从前好像也曾经历过类似的情境,也曾被贼匪压迫追赶,命悬一线,可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四叔说得不错,忘记就不痛苦了。

然而她不能再失忆一次。

她不想连六哥哥也忘了。

隔日,殷府来了贵客。

南安王带着他的妹妹慈安郡主,亲自来府上慰问被误认为郡主的朱煦。慈安郡主环视殷府,见各式各样的乞巧玩具心生欢喜,心想还是庶人之家最有烟火气。

南安王亲和客气,人很健谈,坐不住,不停走动闲逛,东摸摸西看看,很接地气,与那看似笑脸实则难以亲近的长沙王世子很不一样。

几位爷与夫人纷纷带着儿女来面见殿下。

二夫人尤其激进,将进宝推到最前头,连一屋子仆妇都带过来,巴不得让南安王以为她在这屋子里地位最高。

唯独殷榯不在场。

老太太越来越惧怕长孙,总觉得他会为家族招来不幸。万一南安王不是个好人,万一他怪罪殷榯在城中械斗,那殷家就惨了。毕竟他救的不是皇族,真要计较起来,根本一点功劳都没有。

殷东山夫妇傻眼。

连仆妇们都觉老太太越来越昏聩。

草迎来带朱煦时,她正在园子里与殷怀叶拔木槿花。

睡过一觉,朱煦精神百倍,没了昨日萎靡,模样儿正儿八经,在南安王兄妹妹前正确行礼,落落大方,手里攥着今晨刚盛放的新花嫩蕊。

"都是六哥哥的功劳,哥哥反应灵敏,勇敢的护着我,不畏凶恶的黑衣刺客,将乞巧楼一一撂倒,藉以绊住刺客,引起城中守卫的注意力。"

就算世间万物她都不记得了,她也一定记住那道护住她的身影。

小娘子伶牙俐齿,将少年形容得恍若天兵天将,南安王好奇极了。

"孤要见见殷六公子。"

"可老太太说六公子入不了殿下的眼……"

老太太屋子里的仆妇委婉拒绝。

刘铖扫过去一记眼箭,仆妇无端打了个冷颤。

她让人直接去殷榯屋子。

不多时,少年沿着木槿花道走来。

乞巧玩具以及灯花婆婆参考资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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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木槿朝荣(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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