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酒酿圆子终究没有吃完。
那句轻飘飘落在心湖上的“以前”,像一颗石子,打破了晚餐表面维持的平静假象。
沈青瓷放下勺子,瓷勺与碗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突兀。
“差不多了,”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明天还有工作。”
江焰看着她,没有坚持。他眼底那抹因回忆而泛起的微澜迅速平息,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好。”
结账,起身,离开。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
回去的车厢内,比来时更加沉默。古典乐早已停歇,只有轮胎碾过路面的细微噪音,和窗外愈发璀璨也愈发冰冷的都市灯火。
沈青瓷侧头看着窗外,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开车的侧影,轮廓冷硬,下颌线紧绷着。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克制的低气压。他显然因她那句明显的划清界限而感到不悦,或者说……受挫。
但她没有精力,也没有意愿去安抚。
那句“以前”,勾起的不仅仅是模糊的甜味记忆,更多的是随之翻涌而来的、被理智强行镇压的酸涩与难堪。她需要空间,需要回到她熟悉的、只有纸墨与寂静的堡垒里去,重新凝聚起差点涣散的心神。
车子平稳地停在博物馆宿舍区的路口,没有开进去。
“就到这里吧,谢谢江总。”沈青瓷解开安全带,语气客套。
江焰没有立刻解锁车门。他转过头,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目光沉沉地锁住她。
“沈青瓷。”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我知道,一顿饭改变不了什么。”
沈青瓷准备开门的手顿住,心口微窒。
“七年,”他继续,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碾磨出来,“不是几句话,几份资料,或者几管药膏就能抹平的。”
他的坦诚,像一把钝刀,割得她心头发闷。
“我没有奢望能立刻回到……以前。”他避开那个更具体的词,喉结滚动了一下,“但我希望,至少,我们能有一个重新……认识彼此的机会。不是作为江总和沈老师,只是作为江焰和沈青瓷。”
这番话,他说得缓慢,甚至有些艰难,完全不见平日商场上的杀伐果断。那双总是锐利深邃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种近乎脆弱的认真,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带着痛楚的清醒。
沈青瓷握在门把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陷进柔软的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她该说什么?
说“好”?那意味着她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未来的不可控让她畏惧。
说“不”?可看着他此刻的眼神,那个冰冷的字眼,竟有些难以出口。
她的沉默,在狭小的车厢里蔓延,像无声的凌迟。
最终,江焰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了然的失望。
“我明白了。”他伸手,按下了车门解锁键。“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早点休息。”
沈青瓷没有看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推门下车。晚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站定,没有立刻离开,背对着车子,能感觉到那道沉甸甸的视线依旧落在她的背上,如同实质。
几秒后,身后传来引擎启动的声音,车轮碾过路面,逐渐远去。
她这才缓缓转过身,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汇入车流,尾灯闪烁,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胸口堵得厉害,像是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沉甸甸,湿漉漉。
他走了。
没有纠缠,没有质问,只是留下了一番近乎剖白的话,和一个她无法轻易回答的难题。
他变了。
不再是那个只会用资本和规则强行开路的人。他学会了等待,学会了观察,学会了用笨拙的方式表达关心,也学会了……直面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七年光阴铸就的鸿沟。
可是,然后呢?
沈青瓷抬头,望向宿舍楼里零星亮着的窗口,那里有她熟悉的、安全的空间。可此刻,她却觉得那扇门,似乎也变得有些沉重。
她转身,慢慢走向那扇门。
脚步不似往日沉稳,心绪如同被风吹乱的池水,涟漪层层,久久难平。
今晚这顿看似平静的晚餐,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表面涟漪终会散去,但石子已沉入水底,无声地,改变着潭底的格局。
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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