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项目组的氛围有些微妙的凝滞。
沈青瓷刻意减少了与凌云集团那边的直接接触,所有需要沟通的事项,她都通过邮件或让助手小周代为传达。她将自己更深地埋首于修复室,用繁复精细的工作填满所有时间,不给那些纷乱的情绪任何可乘之机。
奇怪的是,预想中江焰可能采取的进一步施压或“沟通”并没有到来。
相反,她收到了一份修订后的数字化采集方案。新方案不仅将首批扫描的文物替换为一批相对皮实、光稳定性好的纸质文献和金石拓片,还附上了厚厚一叠由第三方权威机构出具的风险评估补充说明,以及极其详尽的应急预案。
方案末尾,是江焰特助的正式邮件回复,表示凌云集团完全尊重并支持博物馆方面的专业意见,后续工作将严格遵循修订后的流程推进。
这份姿态放得足够低的方案,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沈青瓷积蓄的力量无处着落。
他让步了。
以一种近乎完美的、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专业方式。
这反而让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宁愿他强硬到底,那样她至少可以明确地站在他的对立面,捍卫自己的原则。可他偏偏选择了妥协,这让她之前激烈的反应,显得有几分……小题大做?
她甩甩头,驱散这个念头。保护文物,再谨慎也不为过。她没有错。
这晚,她因为要给一幅即将入库的画做最后的检查封存,离开博物馆时,又近深夜。
抱着装有工具的收纳箱,她走在空旷无人的走廊里,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感应灯依次亮起又熄灭的声音作伴。空气里弥漫着博物馆夜间特有的、混合着尘埃与旧木的清冷气息。
就在她快要走到侧门出口时,旁边一条通往贵宾接待区的岔路阴影里,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一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尾调。
沈青瓷脚步一顿,抱着箱子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江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似乎也是刚结束什么活动,身上穿着比平日开会时更显正式的三件套西装,只是领带扯松了,外套随意搭在臂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看到她也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停下脚步。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在寂静无声、光线昏黄的走廊里,不期而遇。
“……沈老师。”他先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些,在空旷的走廊里带着回音。
“江总。”沈青瓷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他略显疲惫的脸,落在他手中拿着的一个深蓝色绒布盒子上,那盒子大小,像是用来装珠宝或腕表的。她立刻移开视线。
“这么晚。”他陈述,目光落在她抱着的、看起来不轻的箱子上。
“有些收尾工作。”她答得简短。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感应灯大概觉得他们静止太久,悄无声息地熄灭了。黑暗瞬间笼罩下来,只有远处安全出口微弱的绿光,勾勒出彼此模糊的轮廓。
沈青瓷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肩膀蹭到了冰冷的墙壁。
几秒后,感应灯重新亮起。
江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距离。
他身上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或许是宴会上沾染的酒气,变得清晰可辨。
沈青瓷身体微僵,抱着箱子的手臂更用力了些,仿佛那是一个盾牌。
他却只是伸出手,并非朝向她,而是指向她抱着的箱子一侧,快要滑落的一卷软毛刷。
“东西要掉了。”他声音很近。
沈青瓷低头,才发现那卷刷子确实快滑出来了。“谢谢。”她生硬地道谢,自己动手将那卷刷子往里塞了塞。
他收回手,看着她戒备的姿态,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修订后的方案,收到了?”他换了个话题。
“收到了。”
“还有问题吗?”
“暂时没有。”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天……”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在会议室,我的话可能有些急躁。”
沈青瓷猛地抬眼看他,似乎没料到他会主动提及那场冲突。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戏谑,没有算计,只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沉沉的认真。“我认可你的专业判断。以后……类似的事情,会更多尊重你的意见。”
这番话,说得克制,甚至带着几分生疏的诚恳。
沈青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道歉?不像。示弱?更不是。这更像是一种……基于理性判断后的策略调整?
她抿了抿唇,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江总言重了,我只是履行职责。”
她再次用官方的外壳将自己包裹起来。
江焰看着她迅速竖起的屏障,眼底那点微光暗了下去。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侧身让开了通往门口的路。“很晚了,路上小心。”
沈青瓷没有看他,抱着箱子,几乎是有些匆忙地从他身边走过,推开沉重的侧门,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中。
冷风拂面,她才感觉自己能正常呼吸。
江焰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她的背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又看了看臂弯里的西装和那个深蓝色的绒布盒——里面是一枚原本打算在今晚宴会后送去给她、用以“缓和关系”的古董胸针,此刻却觉得无比讽刺。
他最终还是没能送出去。
而她,甚至连多一秒都不愿与他共处。
走廊的感应灯再次熄灭,将他独自留在黑暗里。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身上那特有的、清冷的纸墨气息,与他自己的雪松香纠缠、对抗,无声地诉说着这晦暗不明、汹涌难平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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