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辞团着袖子重新排进队伍里,眼睛直勾勾望着巷口,等了半晌,都不见萧文钦来哄他,心里正不高兴,就见典墨从巷子里出来,大步雷霆走向他。
“苏公子,少爷让我把这个给您。”典墨递出刻着字的方形小金牌。
苏晚辞接过来看,是商会的腰牌,明日可坐在台上,给第二轮的酒楼投票,这牌子他在苏鹤山身上见到过,只不过苏鹤山那枚是紫檀木制,而这枚是錾金雕花工艺。
苏晚辞攥紧了手,轻声问道:“文钦这些年在皇城里,过得如何?”
典墨不能与他细说,拣着无关紧要的说了些,多半是读书习武那些事。
萧文钦刚去皇城时杳无音信,那会儿苏晚辞娘亲身体不适,他忙于照顾母亲,两人几乎是断了联系。
后来苏晚辞收到萧文钦送来的家书,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从珍贵的药材山珍到随处可见的拨浪鼓竹蜻蜓,萧文钦瞧见什么有趣的,都会买来送他。
苏晚辞总以为萧文钦念着他,心里面有他,直到后来,萧文钦归家,听闻他与李常佑定亲,竟是无动于衷。
苏晚辞终于才明白过来,萧文钦始终当他是哥哥,他们再亲密也只是兄弟。
萧文钦什么都可以给他,却唯独给不了他想要的。
苏晚辞把金牌收起来,微笑道:“替我谢谢文钦,改日我请他吃饭。”
*
苏晚辞有了这块牌子,明日就可以顺顺当当进会场,不必挤在人堆里看热闹,还能品尝各家铺子的美食。
谭真身为捕快,还得肩负维持秩序的工作,注定吃不上这秋日宴。
秋日宴前夜,两人窝在小巷子里吃馄饨,夜已深邃,风声猎猎,脑袋攒着脑袋,说话声音细碎又含糊。
谭真扬手道:“老板,再来一碗。”
“得嘞!”
谭真咕噜噜把汤喝了,细声问道:“东西带了吗?”
苏晚辞嘴里含着馄饨,踢了一下脚边的小麻布袋子。
谭真又把脑袋窝下去,“你仔细下大狱!”
“我研读了律法,一准没事。”苏晚辞拍了一下自己的荷包,“银子我都准备好了。”
谭真眼珠子一斜,伸手去拽他的荷包,苏晚辞莞尔一笑,连忙护住荷包。
“馄饨来咯!”老板将馄饨端过来,搓搓手道,“子时了,谭捕快还不回家歇着呢。”
谭真正气凛然道:“明日就是秋日宴,身为捕快,我更当提高警惕,保护咱们白鸽城里百姓的安全。”
老板笑笑,心道是馄饨钱别忘了给。
待老板走后,谭真又再拿起勺子,说道:“李常佑这人心气高,颇有些拗脾气,你与他硬碰硬未必捞着好。”
“我如今无计可施,只剩这一招,那就是,”苏晚辞看着谭真,笑眯眯道,“秀才遇上兵!”
谭真撇嘴,催促道:“赶紧吃!”
*
典墨从外面进来,见萧文钦在看账簿,多点了一盏灯,举着烛台走到桌边。
萧文钦心不在焉,摇摇头,将账簿合上。
“我方才听纾砚说,大老爷要在府里办茶宴,说是品茗,实则为相看,把城中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都请来了。”典墨幸灾乐祸地笑。
萧文钦淡淡道:“父亲一门心思想把田婉儿嫁给我,这茶宴不是为我办的。”
典墨这才恍然悟道:“那便是为了二少爷和三小姐。”萧绰有一双儿女,如今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萧文钦懒洋洋倚在太师椅中,窗户大敞,晚风幽幽,他把账簿挪到一边,饮了口茶,将桌上两只玉球抓到手中把玩,问道:“南海州那几人,调查的如何?”
“少爷是问陈嵩一行人?”典墨在旁坐下,挠头道,“摸不清什么名堂,前几日已经下山,如今就住在城中的客栈里,不过却非厨子,也不参加什么秋日宴。”
萧文钦道:“他们必然在找什么东西,白鸽城距皇城不过半月路程,南海州来的人多少要注意些,以免与端王旧部扯上瓜葛。”
这朝堂上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谨慎一点总不会错。
典墨颔首,抿了口热茶,突然又道:“说起来还有一事。”
萧文钦侧头看他。
“苏公子与谭捕快两人不知怎么回事,大半夜还在街上溜达,探子来报时,正往城西去。”
萧文钦心浮气躁地将玉球抛回桌面上,扯了几下袖子,总觉得这衣裳绷得难受,又或是这椅子坐得不舒服,总之哪里都不痛快。
他抖抖袖子站起身:“我去看看吧。”
*
深夜的常庆酒楼,后院依旧有零星说话声,另糅杂着板车推行的轱辘声。
苏晚辞与谭真蹲在墙角下,耳朵贴着墙根,仔细分辨着院子里的声响。
常庆酒楼的厨房在后院,还有几间空屋子,夜里有伙计住店。
苏晚辞压低声音说:“我打听过了,他们今年打算做七色焖饭,要焖四个时辰,夜里就得上锅。”
谭真递给他一块巾帕,两人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谭真道:“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被人发现,我先溜,你断后!”
“没问题。”苏晚辞咯咯笑道,“届时我大喊一声,谭捕快,你先走,我断后!哎哟......”
谭真一拳头敲在他脑门上。
两人又听了会儿动静,墙内逐渐安静了下来,伙计们似是打盹去了。
苏晚辞卷起袖子站起来,把提前准备好的瓦片摞到一起,要不是谭真武功练得废,也不至于翻个墙还得垫脚。
两人艰难地踩着东西爬上墙,两条胳膊箍在墙檐,贼兮兮往里看。
院子里有口水井,四周散落着许多锅碗瓢盆,人已经走了干净,灯笼也已熄灭,只有厨房灯火通明,似是有人在看火。
谭真嘴里叼着一根小木管,里头是劣质迷药,效果不佳,只管半个时辰,得速战速决。
他一只脚跨到墙头,视线刮了一圈,没找到垫脚石,正不知如何翻过去,苏晚辞手臂伸了过来,在他肩上轻轻一推。
谭真从墙头摔下去,屁股着地,痛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厨房里人影闪了一下,不见人出来察看,估计当是伙计出门解手。
苏晚辞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跳了下来,脸皱成一团,扶着腰好半天没爬起来。
谭真捂着嘴放肆大笑,用口型骂他蠢蛋。
苏晚辞怒瞪他,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
两人从地上爬起来,屈着腰,蹑手蹑脚朝厨房去,走近后,谭真蹲在墙角,小心翼翼探出手,在纸窗上戳了个洞,然后拔出小木管塞进去。
屋子里有人在说话。
“多加一点。”
“差不多行了吧。”
“又吃不死人。”
苏晚辞眉头一皱,还想多听几句,屋子里哐当几声,人影倏然倒了下去,再无声响。
谭真催促道:“快快快!”
苏晚辞便不再耽搁,两人推开门进去,屋子里乱糟糟的,大如月盘的蒸笼上冒着密密的烟,地上倒着两个男人,一个矮胖,脑门锃光瓦亮,一个高瘦,鹤发鸡皮。
这俩是常庆酒楼的厨子,苏晚辞认识。
两人倒下时手里抱着一个麻木袋子,袋子里的粉末撒了一地,苏晚辞弯腰蹲在地上,抓了一把放在鼻前嗅了嗅,又呛又辣。
谭真问:“是什么东西?”
苏晚辞不确定,“好像是椒麻子,放多了味道咸鲜重口。”
谭真纳闷道:“放这么多椒麻子干什么?”
苏晚辞趴在地上摩挲,又翻出一只小麻袋,打开一看,里面是红糖。
谭真一头雾水:“又是椒麻子又是红糖,又咸又甜,他们搞什么?”
苏晚辞琢磨了一会儿,揣测道:“他们用甜味中和咸味,这配方口味极重,吃过之后口舌生麻,又要口渴,必然要多喝水,不等菜上齐,就吃饱了。”
谭真语塞:“这是为什么?”
苏晚辞又道:“第一轮投票的都是老百姓,这城里的百姓,再是富裕,也不会三天两头下馆子,只要在焖饭里多放调料,让味道咸鲜重口,再吃其他家的就没滋味了。”
谭真哑然失笑:“还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苏晚辞道:“算了,别管他们了,咱们按照原计划行事。”他把系在腰上的水壶解下,拔了塞子,走到蒸笼前,一股脑倒进了米饭里。
黑色的溪水像从天而降的夜幕,盖住了整笼米饭,随后,那黑水遇热,又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彻底消失了踪迹。
苏晚辞把水壶系回身上,甩头道:“走吧,赶紧溜。”
谭真不放心,踌躇道:“他们会不会醒来心中存疑,就把这锅饭销毁了?”
“放心,他们从十八间酒楼,做到只剩一间,肯定没什么脑子。”苏晚辞笃定道,“陈桂花抠门得很,这俩厨子要是敢销毁,明天就得被她扣工钱,再者说,他们也不够时间准备新的了。”
谭真无计可施,只好听他的。
两人鬼鬼祟祟地退出去,踩着墙边的板车爬上墙。
苏晚辞费劲地趴在墙头,反身往外退,两只脚在虚空里踩了几下,没踩到垫脚的瓦砖,正不知所措,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萧文钦不知何时出现,踩着瓦砖将他从墙头抱下来,苏晚辞四肢离地,被他打横抱在怀里,转瞬间又被放到地上。
苏晚辞想起白天时的龃龉,闷闷地不吭声。
谭真却是眼睛一亮:“文钦,你怎么在这里?”
萧文钦阴沉着脸,淡淡道:“路过。”
谭真见他身后有马车,掸掸手道:“不早了,我家就在附近,我先回去,你送晚辞吧,他家住得远。”
苏晚辞仍是不吭声。
萧文钦语气生疏道:“我住城南,他住城东,不顺路。”
“啊......哦......”谭真眼神游弋在两人之间,挠了挠下巴,“那行吧,我明日还得当值,先走一步,你们随意。”
谭真一走,苏晚辞便板着脸往城东方向走。
夜色寂寥,空荡荡的街市上,苏晚辞走在前头,萧文钦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你跟着我干什么?”苏晚辞猛地转回身,眉毛拧成一团。
萧文钦垂眸道:“我只说不顺路,没说不送你。”
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苏晚辞熬得眼睛通红,像是哭过,无端显得委屈。
萧文钦受不了他这般,走近几步,摸了摸他灰扑扑的脸蛋,“和谭真去酒楼干什么?”
“跟你没关系。”
“你总是这样。”萧文钦想数落他,却见他无精打采,又说不出严厉的话来。
“我是怎样?”苏晚辞把头抬起来,绯红的眼睛湿漉漉的。
萧文钦沉默地望着他,手指爬上他的脸颊,视若珍宝般用指腹摩挲,“什么都不跟我说,要让我猜,猜对了便高兴,猜不对,便不肯理我。”
苏晚辞心中烦闷,“你觉得我不好了。”
萧文钦摇头,“上马车吧,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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