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苏晚辞与朱道柳离得远,萧文钦两厢一看,扯着徐知府和顾鸿说话,将二人按在主位上,像是不经意一般,坐去苏晚辞身旁。

苏晚辞没心思顾他,一门心思等上菜。

秋日宴既是比赛切磋,也是庆贺秋收,图一个宾客皆欢,门外食肆酒楼的老板们绷紧了心弦,门内宾客却惬意,几杯下肚,均是醉意熏熏。

苏晚辞默默吃着菜,萧文钦递出酒杯,露出些笑意:“我敬你一杯。”

苏晚辞摇摇头:“你身体不适,就少喝几杯。”

萧文钦收回手,仰头饮尽了酒,夙夜未眠,眼圈干涩泛红,几杯酒下肚,面颊也透出些红。

“不是让你少喝吗?”苏晚辞往他碗里夹菜,“你多吃两口菜,不许喝了。”

方才各厢敬酒,已经喝了不少,再往下喝,就要醉了。

萧文钦嘴角扯出苦笑,没动碗里的菜。

苏晚辞点着桌上的盘子,已经十八道菜,接下来是酥桂坊的莲花酥,然后就是常庆酒楼的七色焖饭。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展开后放在手心。

莲花酥上桌,用了五种不同的红粉色开酥,形成渐变的颜色,再以两种绿色做叶子,拢共七种颜色。

众人动筷,各夹了一只莲花酥,苏晚辞也夹了一只,放进帕子里,仔细拢好。

萧文钦问道:“怎么不吃?”

苏晚辞揉了揉肚子:“留点胃口吃焖饭。”

萧文钦脸上的笑容再也撑不住,眉宇紧紧蹙起,认谁看他都是阴沉的模样。

徐知府品尝完莲花酥,满意地点点头。

顾鸿笑道:“传最后一道菜吧。”

“咦,这莲花酥是不是只有六种颜色?”苏晚辞捧着帕子,递出去给萧文钦看,又递给右手边的徐知府看,“知府大人,您数数,是六种还是七种?”

苏晚辞安静了一中午,突然提问,徐知府饶有兴致地笑,捋着胡须道:“那我数数?”

苏晚辞眨眨眼,乖巧地点头。

徐知府从他手里接过帕子,眯着眼睛仔细地瞧。

顾鸿道:“既然有疑问,那就数数,毕竟规则是规则,也不好过于宽松了。”

萧文钦方才没动筷,碟子里也有一只莲花酥。

苏晚辞扭回身来,“文钦,你也数数。”

萧文钦懒洋洋地不肯动。

苏晚辞在桌子底下踹他。

他斜眼睨向苏晚辞,闷闷地问:“你说是几色?”

苏晚辞压低了声音,认真地说:“这会儿是六色,待会儿是七色。”

萧文钦捉摸不透他,但直觉告诉他,苏晚辞要使坏。

他用筷子拨弄着栩栩如生的莲花瓣,与苏晚辞交换了眼神,耽搁了半晌道:“似是六色,又似是七色。”

徐知府颔首道:“这糕点精致,做来不易,颜色上虽有些不明晰,但无伤大雅,依我看......”

众人对视一笑,顾鸿道:“百姓们吃得欢,既如此,便算作七色。”

徐知府含笑道:“甚好甚好。”

萧文钦咬了一口糕点。

苏晚辞用手肘顶了顶他,“文钦,我爹爹在外面,可否让他进来。”

萧文钦呛住,连忙喝一口酒压下去,“怎么不早说,加张椅子的事情,我这就叫人去请。”

苏晚辞深吸一口气,捧着帕子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片刻后,苏姜海甩着袖子,抓腮挠耳地进来,瞥见苏晚辞坐在主桌上,下意识就想跑。

萧文钦起身迎他。

苏姜海暂且按下心中疑惑,去席面上落座。

池塘边立着一块大木牌,用红绸布装饰着,面上贴着二十道菜的菜名。

顾鸿举起酒杯,走到木牌前,扬声道:“最后一道菜是常庆酒楼的七色焖饭,诸位酒足饭饱后,可将自己的腰牌挂回木墙上,最喜欢哪道菜,便挂在对应菜名之下。”

百姓们举杯欢庆,共饮一杯,气氛赫然间攀上巅峰。

苏晚辞摸了摸苏姜海的肩膀,亲热道:“爹,多吃两口菜,攒点力气。”

苏姜海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按着袖子扭身,把苏晚辞的手甩开,惊愕道:“你打什么算盘?”

苏晚辞打开荷包,抽了张银票塞进他掌心。

苏姜海还未来得及细看,就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叫,随即传来众人作呕的声音。

桌面上那盘七色焖饭,肉眼可见变成了一团黑色,颜色是烧焦了的锅底灰,形状却是黏黏糊糊。

徐知府惊呼道:“来人,赶紧查查,这常庆酒楼的焖饭是不是有毒!”

庭院里乱成一团,苏晚辞刚要说话,一只手握住了他的下颚,大拇指和食指抵在他的腮帮子处,迫使他把嘴张开。

萧文钦慌乱道:“赶紧吐出来。”

苏晚辞用力拍他的手,揉着自己酸痛的腮帮子,“傻瓜,是黑潭水。”

萧文钦眼神怔愣,想起昨夜,迟疑道:“你放的?”

苏晚辞挑了一下眉。

李家众人包括两个厨子被捕快押进庭院里,捕头将一盘焖饭递到他们面前,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桂花惊得满头大汗,转头看两位大厨,“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快跟官老爷解释啊!”

两位厨子摇头晃脑,“小人不知情啊,大人扰民,小人不知情!”

几人被押着跪在地上,捕头向徐知府耳语几句,徐知府摆摆手:“放开李秀才,让他们好好解释。”

秀才见官不跪,事情还未查清楚,徐知府必得给他体面。

陈桂花一头磕在地上,脑门上磕出了一团红。

苏晚辞沉步走上前,屈膝跪下,恳切道:“知府大人,这焖饭里的墨汁是我加的,不怪他们。”

众人皆是一惊,齐齐愣住了。

顾鸿噗地一笑,纳闷道:“这是哪一出啊?”

李常佑怒红了眼,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愤怒,“苏晚辞!你这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要和李家作对。”苏晚辞铿锵有力道,“从今日开始,只要李家一日不退婚,我便一直与李家为敌,今次我在焖饭里加墨汁,明日我就去常庆酒楼的后厨放耗子,后日我放火烧宅子,该赔钱我赔钱,该挨板子挨板子,该下狱我便下狱,你们一日不放过我,我便一日不放过你们!”

苏姜海透不过气来,蹲到地上捂他的嘴,“别说了,晚辞,别说了。”

苏晚辞握住他的手,一口咬在他虎口,苏姜海疼得嗷嗷直叫。

萧文钦耳朵嗡嗡鸣叫,方才吃下肚的酒全部上了头,整个人昏昏沉沉,似沉沦在梦境之中。

门外响起桃枝清亮的声响:“让让,都让让!”

众人觅声看去,就见桃枝与车夫抱着几摞书往里跑,待进入人群中,胳膊一松,尽数砸在了地上。

李常佑眼尖,立刻瞧出了是他的书,想起晨时苏晚辞说要烧书,不到两个时辰,他就当真要烧。

李常佑嗤嗤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声嘶力竭道:“苏!晚!辞!你当真要与我过不去!”

“好话你听不懂!如今当着知府大人的面,我桩桩件件都认下,你要打我爹的板子,我把人带来了!现在就打!”苏晚辞一把拽住准备开溜的苏姜海,大声道,“爹!不要怕他!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忍一忍就过去了!”

苏姜海捂着屁股,哀求道:“我又不主张退亲,你要退,你自己去挨板子嘛。”

子女的婚事由父母做主,苏家若是要退亲,李家也只能状告苏姜海,本朝律法是如此规定的。

苏晚辞揪住他的衣领,道:“知府大人就在这里,只要他同意,这板子我来挨!”

桃枝走了两趟,将所有书扔在一堆,打开火折子递给苏晚辞,纵起袖子道:“少爷,书齐了,可以烧了!”

“不不不不。”顾鸿哭笑不得,伸手抢夺苏晚辞手里的火折子,“贤侄你冷静一点,有事慢慢商量。”

苏姜海搓着手道:“是啊,这事儿回去跟你祖母好好说说。”

苏晚辞板着脸道:“不能跟祖母说,祖母一听又要晕,今日这婚事若不能当场就退了,我明日烧李家的宅子,后日就烧苏家的宅子!”

“真真是泼皮无赖!闻所未闻。”朱道柳叹一声气,实在看不下去,甩甩袖子提前走了。

陈桂花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扬手就要扇苏晚辞的巴掌。

萧文钦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将人向后一拽,甩开之后,沉声道:“请诸位挪步去茶厅说话,不要在此处影响大家用饭。”

*

苏晚辞与父亲坐在茶厅里,一墙之隔的地方,李常佑正红着眼圈,用手掌拂去灰尘,方才捕快帮他将书册搬进屋子里,书卷褶皱不堪,面上沾了泥灰,如他一般狼狈。

顾鸿在外招待宾客,徐知府主持大局,让两家分开冷静片刻,然后再谈退婚一事。

苏晚辞与苏姜海面对面坐着,相觑不语。

隔壁传来陈桂花的辱骂声,隐隐混杂着细微的抽噎声,像是李常佑在啜泣。

苏姜海轻轻叹了一声。

苏晚辞绷紧了脸,严肃道:“爹,我今日一定要拿到退婚书,不然,我明日先烧你屋子。”

苏姜海蓦地一惊,直接跳到了椅子上,颤颤巍巍指向苏晚辞,惊得合不拢嘴:“你你你,你太大逆不道了我告诉你!混账东西!再给二百!”

苏晚辞扁了一下嘴,从荷包里拿出银票来。

苏姜海跳下椅子,伸手去接,就见他家宝贝儿子眼圈红得要滴血,泪水氤氲,却是一滴眼泪都不肯流,倒不似隔壁哭爹喊娘似的干嚎。

苏姜海拍他的后背,哄道:“没事啊,爹去挨板子,夜里再去跪祠堂,今日肯定把婚事给你退了,天塌下来有爹顶着,不难受了啊。”

“嗯。”苏晚辞咬着嘴唇点头,默默把银票收进荷包。

苏姜海一只手拍他的背,另一只手去拽他的银票,两人拉扯了一会儿,苏晚辞手一松,银票落到了苏姜海荷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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