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司马嫣(八)

一切都在变好,即便如此,纪澜生也丝毫不敢松懈,偶尔有要紧事离开,也会安排数十人在她左右,他没有办法承受任何意外。

这一年八月初九,是纪澜生二十二岁的生辰,司马嫣的肚子已经有六个月大小,胎动明显,大概是个活泼的孩子。

那一日司马嫣睡得极好,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纪澜生早已经穿戴整齐,大概是要出门,还戴了发冠。

见她醒了,他倒了杯水喂给她才道:“父亲有事招我回去,不会耽搁太久,你且安心在家等我。”

她懒洋洋的应了一声,都没正眼瞧他。

纪澜生好脾气的笑笑,摸了摸她的头顶,又摸了摸她的肚子:“今日不许折腾你娘亲,不然以后,哼哼。”

他刚说完,肚子就抗议的动了一下。

纪澜生又对着肚子“理论”一番,才依依不舍的准备出门,离开前听见司马嫣叫他:“纪澜生。”

他回头的时候看到她在笑:“今日早些回来。”

有多久没有见过她的笑容,纪澜生已经记不清了,太过幸福,以至于让人觉得不真切,他折回去抱住了她,听见她说“生辰快乐”。

这一日纪澜生一直是笑着的,即便父亲大宴宾朋,请来许多他不想见到的人为他庆生。

酒过三巡,纪澜生借不胜酒力提前离开,路过市集,又买了些糕点蜜饯,她最近总喜吃甜食,像个孩子。

回到东郊庭院时已经过了晌午,他听下人汇报,司马嫣与往常一样,用过午膳就睡了,现在还没起。

她孕后总是十分疲惫,午后要睡一两个时辰,日日如此。

算着时间也快要醒了,纪澜生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下人,去了内室。

门口看守的侍卫行了个礼,悄无声息,谁都知道不能打扰司马嫣休息,之前有人在她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弄出了一点动静,引得她发了好大的脾气,自那之后谁都不敢在她小憩时靠近。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隔着竹帘斑驳的洒在地上,熏香炉里燃着安神的香料,呆久了就会令人昏昏欲睡。

纪澜生刚走进去就皱了下眉,今日的香料味道着实太浓了些。

嫣儿吸多了怕是不好,纪澜生这样想着,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此时恰有风吹过,香气四散,他清醒了一些,隐隐嗅到了一丝血腥气。

怎么会有血?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了被帘帐挡住的司马嫣,一阵晕眩。

“嫣儿?”

他轻轻唤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他慢慢向床边走去,越是靠近,血腥味儿越是浓稠。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脚下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他发现自己竟站不起来,最后是爬过去的。

掀开帘帐,入目是司马嫣恬静的睡脸,她的嘴角甚至挂着一抹笑。

他小心翼翼的去摸她的脸,语无伦次的说道:“嫣儿,我回来了,醒醒,醒醒啊。”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脸色如此苍白,身体如此冰冷?

明明他走的时候她还好好地,她对着他笑,笑起来是那样好看,她说生辰快乐,会等他回来。

他慢慢俯下身子,伸手抱住了她:“嫣儿……我回来了……”

“别睡了,嫣儿,太阳都要落山了……”

“不要吓我,不要吓我,求你了嫣儿……”

他自言自语许久,回答他的只有一室寂静。

他终于还是生了气,他许久没有对她发过脾气,气的眼睛都红了:“司马嫣你睁开眼睛,给我起来!”

他摇晃着她的肩膀,好一会儿才发现枕边有封信。他的手已经颤抖的不听使唤,拿了几次才拿起来,那信极短,娟细漂亮字迹写着:穷途末路,死亦何惧。

他颤巍巍的扯去她身上牡丹图样的薄被,见到了他此生最大的噩梦。

司马嫣手持匕首,肚子上布满了划痕,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他甚至从最深的那道划痕里看到了他未出世的孩子。

他喉咙中发出野兽一般的悲鸣,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纪澜生疯了,很久之前就疯了。

初见时的画面仿佛就在昨天,她风风火火的撞进他的怀里,双目微红,泪眼婆娑,那泪像是落进了他心里。

她扭头而去,他放心不下,跟着她从黄昏走到日落,见到了一生中最美的风景。

那日的晚霞真美,他总是会想起那天,想要见到她。

他如鬼魅一般日日跟在她身后,走遍所有她去过的地方,了解她所有的喜好,只是盼着终有一天,她能回头看他一眼。

他想佛祖一定是听到了他的请求,看到了他的诚心。

初雪那日,司马嫣的到来像是一场幻境。他们也曾泛舟湖上,把酒言欢。

只是佛祖从未告诉他,这一生快乐的日子这么短。

成亲那日,纪澜生一夜未眠,他曾暗暗发誓要让她的幸福快乐的度过此生。可她的背叛击碎了他所有的希冀和善良,那怨恨随着时间与日俱增,他变成了妖魔鬼怪,他要让她跟自己一样痛苦。

后来他总是让她流泪,她哭泣的样子那样美丽,总是让他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再后来,她连眼泪都不肯为他掉了,只会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

纪澜生逐渐沉迷于肆意妄为的报复之中,他喜欢看她心有不甘,又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他摆布,变态的快感充满了四肢百骸,让他兴奋不已。

可她总有办法让他心软,也总有办法让他伤心。

她病了,他便不再舍得折磨她,她有了身孕,他心中的魔障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想成为一个好父亲,他想他们之间或许还有转机。他努力欺骗自己,以至于忘了司马嫣是那般刚烈。

果真是穷途末路。

纪澜生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低头吻了她的唇:“嫣儿,等等我,我这就去找你们。”

他拿起司马嫣手中的匕首,狠狠捅进了胸口。

司马嫣失踪的消息被瞒了许久,司马戎一连寄去三封信件都没有回音,他觉得不对劲儿,却拖累于西北战事,等大战告捷,他带着大队人马赶赴岭南,这才知晓妹妹早已失踪多日。

蹊跷的是,安怀瑾和纪澜生也不知所踪。

司马戎虽是武将,却谋略过人,他断定此事定与纪、安两家相关,便差了人做内应,很快就有消息传来,纪澜生并没有失踪,而是受了重伤,勉强救回来一条命,人却疯了。

司马戎很快便夜探纪府,找到了纪澜生。

数月前他曾见过这个男人,彼时他风神俊朗,举止翩翩,任谁见了他同司马嫣在一起都说是天造地设。

此时的纪澜生却形容枯槁,面色惊惶,口中不停喃喃自语,果真像是疯了。

司马戎将下人打晕,靠近了才听清,他一直在说:“嫣儿,别走,嫣儿,别走。”

司马戎以剑相指,厉声喝问:“我妹妹在哪?!”

纪澜生听罢也没有反应,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

司马戎又问:“嫣儿在哪?!”

他听了立时就有了反应,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哭喊:“嫣儿死了,是我害死她的。”

门外的侍卫听见动静进来查看情况,见纪澜生被人挟持也不敢贸然上前,一人悄悄去通风报信,另一人就留在原地与他周旋:“放了我家公子,想要多少财物只管开口。”

司马戎怒目而视:“司马嫣在哪?”

那侍卫被他喝得六神无主,说了实话:“人早没了,埋在了东郊的坟地里。”

司马戎目眦欲裂,持剑的手已经在抖:“怎么没得!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当天夜里,司马戎大开杀戒,纪府总共十一人殒命,除了纪澜生和一个兄长,还有九个侍卫。

纪家遭此大劫,又哪里会善罢甘休,纪氏族中有不少人在朝中任职,纷纷上书求陛下严惩。

这件差事最后落到了上官寻手中,司马戎获了斩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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