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苏解语(五)

易清澜很快下葬,苏解语却并没有带晚晚离开,他生前最后一段日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到处都是回忆,她不舍得走。

上官霖自然也不会走,默默照顾着她们,蚕食着曾经属于易清澜的一切。

晚晚甚至觉得他会法术。

一日三餐,上官霖都能变着花样做出不同的饭菜,有大漠才能吃到的烤牛羊,海边才能吃到的鲜鱼虾,南方才能吃到的稀有水果,都诡异的出现在了这个交通并不便利的小村子里。

每天晚上她和娘亲换下来的衣服,第二天清晨都已洗好晾干,端端正正的放在门口的篓筐之中。可秋季潮湿阴冷,衣物本不该干的这样快。

随着天气渐冷,家里的门窗多了幕布防风,被子换成暖和轻快的鹅毛被,甚至一夜之间冒出一个壁炉。

细微的变化每天都在出现,一点一点侵蚀着他们的生活,两个月后,晚晚已经无法想起这座屋子原本的样子。

易清澜的生活痕迹被彻底抹去。

上官霖则无孔不入。

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太过自然,仿佛他本就是一家之主,自己的爹爹,娘亲的夫君。

可明明不是,不该是这个样子。

晚晚在这微妙的气氛中极不自在,更令她感到难受的是娘亲的变化。

易清澜去世的头一个月,苏解语整日抱着易清澜生前穿过的衣物,不言不语,不眠不休,上官霖怕她有什么闪失,不敢离其左右,即便苏解语没有丝毫回应,上官霖也依然细致周到,体贴入微。

那一日她去书架上寻易清澜生前佩戴过的发簪,没走几步就一阵晕眩,幸得上官霖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接住。

她扑入怀中,满鼻馨香,许是没有力气,竟然没有避开。

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惊扰这片刻的欢愉。良久之后,胸前的衣衫被慢慢浸湿,在冬日中泛着凉意。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她刚开始还算克制,只是默默流泪,后来便开始微微颤抖,呜咽出声。

他想起少时曾抱过的一只幼虎,也是这样轻,这样软,卧在怀中瑟瑟发抖,令人生怜。

那日之后苏解语便有了些许不同,她不再冷脸相向、无视他的存在,偶尔会瞧着他发呆,若是不小心四目相对,又会仓惶的移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许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只是这样想想,上官霖都觉得快乐。

即便这快乐是偷来的,抢来的。

他前半生过的太苦,幼时拼命读书、习武,不敢有片刻松懈,直到从众兄弟中脱颖而出,便再不敢与人交心。步步为营的日子令人疲惫不已,可他不敢出分毫差错,那么多人盼着他死,他偏要好好活。后来他娶了父王指婚的妻子,谈不上喜欢,也不讨厌,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觉得孤寂,心事无人可说,无人能懂,他始终只有自己。

后来遇到苏解语,她救了他的命,他的心中却生了魔。

易清澜去世的第二个月,苏解语终于肯踏出家门,照旧是去溪边钓鱼,只是这次身边多了上官霖。

晚晚看着他们并排坐在一起,清风拂面,绿水长流,竟渐渐觉得有些刺眼。

终有一日她忍不住问:“娘亲,你是不是喜欢官叔叔?”

苏解语有一瞬间的错愕,她垂下头去,无奈的唤了声“晚晚”,却什么都没有说。

晚晚还想再问,身后已经响起脚步声,入目是上官霖的脸,他似乎心情不错,眼睛里都是笑意,摸摸她的头道:“晚晚,解语,该吃饭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可以如此亲昵的称呼娘亲,就像不知从何时起,娘亲已经会对着他笑。

晚晚不知哪里来的怒气,一把挥开他的手道:“我不饿,你们吃!”

自那之后她便极不待见上官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缠着他。可惜没人在乎她的想法,他们依旧日渐亲近,仿佛完全忘了爹爹。

那日冬至,下了极大的雪,鹅毛一般,铺天盖地,晚晚此生从未见过那样大的雪,即便是这样的天气,娘亲依然要出门钓鱼,晚晚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去了,鬼使神差的,那日她跟了去。

他们撑了伞,坐在溪水旁,没过多久,就与那雪融为一体。

她头上沾了零星的雪花,上官霖瞧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伸手拂去。

苏解语并没有躲,这给了他勇气。

他突然去握她的手:“解语,你可知我心意?”

冰天雪地,她的手凉的厉害,心却微微发颤,低了头不去看他。

隔得这样近,她仿佛触手可及,粉雕玉砌,那样美丽。

他慢慢靠近,几乎就要吻到她。

苏解语受惊一般站起身来,没走几步,又被他一把抱住。

他太急切的想要一个答案,恨不得倾其所有:“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等你随我回了碧饶,便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会将晚晚视为己出,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

她挣扎的厉害,可惜敌不过他的力气,慢慢便不再抵抗,良久才问:“我要什么你都肯给?”

上官霖郑重其事的点头:“君子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她叹了口气,声音好似被雪沁过一般:“我心里并非没你。”

天寒地冻,万物凋零,他荒芜的世界里好似开出花来,姹紫嫣红,长盛不衰。

她依偎在他的胸口,喃喃自语:“有时白天,有时夜里,我总是想起你,想起第一次见你,你浑身是血,躺在溪水里……”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猛地刺向他的颈后:“想我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她手里握着的是易清澜生前常带的发簪,圆润的底端被她一点点磨尖,锋利无比。

可惜她是头一回行凶,并不知如何取人性命,只在脖子上戳出一个血洞,没有伤到要害。

当她拔出簪子,再次扬起手臂的时候,已经失了先机。

周遭有数道黑影从天而降,其中一人拧住了她的手腕,稍一用力,簪子便落入雪里。

从始至终,上官霖都没有躲,他好像还陷在她编织的梦里,不愿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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