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上官霖回到落霞山上,发现他的星星竟已起死回生。
她的眼睛里有了微弱的神采,像是寒冬腊月冰冻三尺之地开出花来。
或许还有转机。
这样想着,他又有了些许希冀。
晚上一起用膳的时候,照例上了一大桌子菜,她拿了只核桃包,咬了两口就有些吃不下,放到盘子里,不一会儿就被他夹了去。
他总是这样,每回看到她咬过又不要的东西,都要夹过去吃。
见苏解语瞧他,上官霖竟有些羞赧:“你咬过的,我总觉得要好吃一些。”
他说完就有些热,手中都出了薄薄一层汗。
也许是太久没见她了。
上官霖靠近,想要吻她的唇,可还没等碰到,就感到一阵晕眩。
他站起来后退两步,碰倒了一把椅子,扶着墙壁才勉强没有摔倒。
似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他面上倒没什么困惑,只是神色平静的问她:“你给我吃了什么?”
“往生丹。”
他竟还能笑得出来:“是玉瑾给你的?她定想不到你会用来杀我。”
“我要替清澜报仇。”她抽出头上的发簪,慢慢靠近。
清澜,清澜,到头来,她的心里还是只有清澜。他如是想着,只觉得舌间一阵阵发苦。最后一刻,还是仔细望向她,想要再好好看看那眉眼。
初遇时她有救命之恩,温柔明媚,没想到最后会是这般结果。
他终是知道自己做错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向她忏悔:“解语,对不起,跟你和清澜、晚晚一起生活的那些时日,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日子,如果重新来过,如果重新来过……”
可惜一切都无法重来。
她闭上眼睛,用力刺向他的胸口,整支簪子都捅了进去。
上官霖闷哼一声,瞬间面无血色,张开嘴痛苦的喘息着,手却伸到了领口,将脖子上的玉佩扯下来给她:“拿着它,无人拦你,走远些……解语……来生……来生……”
他终究没能说完剩下的话。
来生,哪里有来生?
苏解语吃力的将上官霖拖到床上,盖上被子,又擦干血迹,这才推门而去,门口的侍卫照例拦她,可在看见她手中的玉佩之后,对视一眼,皆变了脸色,却不再阻拦。
她去寻了晚晚,正在惶惶该如何远走高飞,就有侍卫领她出了大门,一辆马车停在那里,甚至已经备好了车夫。
她犹如身在梦中,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引路的侍卫从小同上官霖一起长大,此时已经双目通红,伸手紧紧握着剑鞘,到底也只是说:“快走,莫要逼我替殿下报仇。”
苏解语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你……”
侍卫咬牙:“殿下早已叮嘱过,若你拿着这块玉佩出现,便是他身死之日,到时谁都不许拦你,这里的弟兄都发过毒誓。”
原来。
原来。
杀死上官霖的时候她尚不觉得伤心,此时此刻,听他这样一说,痛苦突然就铺天盖地。
马车载着她们一路急行,晚晚像只重获自由的小鸟一般快乐,可当她不经意间看向娘亲,却突然愣住了,不知所措的问:“娘亲,你怎么哭了?”
她为什么会哭呢?
纠缠到这个地步,已经难以说清。
反正一切都结束了,她终于自由了。
那时苏解语没有想到,两年之后,白衣少年会执剑而来,一身肃杀之气,仿佛来自地狱的索命修罗。
苏解语远远看了他一眼,便猜到了之后会发生的一切。
她连忙去寻了晚晚,将她塞入密室之中,最后也只是说:“晚晚,好好活着。”
晚晚从来没有这样害怕,即便是被上官霖囚禁的那些日子,她知道娘亲不会死,便仍抱有希望,可此时此刻,她隐隐意识到,这一别或是永别。
她死死抓住娘亲的手,声泪俱下的哀求:“娘亲,别丢下我,我们一起躲在这里,他找不到的。”
娘亲却摇了摇头:“他一日找不到我,便一日不肯罢休,不如今日做个了断。”她似乎早就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只是晚晚还这样小,这样小。
她抱了抱女儿,最后叮嘱道:“等外头没了声响,你再躲三个时辰,便去寻小姑姑,她会差人送你去碧饶,到时赵倾会接应你,过两年你们完婚,娘亲也就安心了。”
她说完就要走,晚晚却如何不肯松手,她没有想到女儿的力气会这样大。
“娘亲,我只有你,只有你了……”
此时墙外的打斗声越来越清晰,已经近在咫尺。
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了。
苏解语咬牙,用此生从未有过的凌厉声音同她说道:“你是不是想我死不瞑目,想你爹爹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晚晚听她如是说,手突然就松了一瞬。
苏解语瞬间推门而去,决绝的没有回头:“你若敢跟出来,我再没你这个女儿。”
门被猛地合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墙外不断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晚晚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很快,四周都安静了下来,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儿,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为何要杀我父君?”
娘亲竟然在笑:“因为你父君该死。”
一道凌厉的剑风划过,她的左臂整支都被斩落,血源源不断从断臂处喷涌而出,她疼的面无血色,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哀嚎,死死盯着他道:“你比你父君还要狠毒许多。”
又是一阵剑风划过,这次伤的是腿,她无法站立,狠狠摔到地上。
少年的声音异常冷厉:“你怎敢提他?”
苏解语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父君欺我、辱我、困我、伤我,我怎不敢提?”
“休要胡说!”少年杀气欲浓,“我父君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苏解语笑出声来:“你当他是正人君子?殊不知是个衣冠禽兽。”
她甫一说完,少年的剑已经没入胸口:“死到临头,你仍不知悔改,便去给我父君陪葬。”
他面色阴寒,握剑的手旋了半圈,痛苦加倍袭来,苏解语吐出一口鲜血,再也说不出话,只是死死盯着他。
他同他的父君长得真像啊。
可惜,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他似是还不解恨,伸手钳住她的脖子,一点点用力,欣赏她死前的挣扎:“你杀死父君的第三日,母妃便服毒自尽了,你如何赔我?如何赔我?”
他陷入癫狂之中,等回过神来,苏解语的颈骨都已被他拧断,早已没了气息。
陌安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沉默良久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
很快,晚晚就闻到了浓烈的烟味,她不敢出来,只死死捂住口鼻,等到几乎无法呼吸,才跌跌撞撞跑了出去,院子里已是一片火海,冲天的火苗伴着夕阳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夜空。
她在那满目通红之中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已是夜里,脑中浑浑噩噩,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漫无目的的沿着月亮的方向走去,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的,看见一个白衣公子。
清冷如辉月,举世无双。
心跳乱了一拍,伴着微微的刺痛。
她那时以为爱一个人便是痛苦伴着欢愉,后来才知晓,那是诅咒,是天罚,惩罚她爱上了永生不能和解的仇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苏解语(八)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