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听到了祠堂外的风雪声。
祠堂之中端严肃穆,前方是林家世世代代列祖列宗的牌位,而底下跪了不知多久的,则是林家如今唯一的独苗。
多年的世事变迁后,曾经在京中繁盛无比的一族,如今只能搬迁至这穷乡僻壤的一角,家中也只剩下一位心思莫测的女人和这么一位柔弱和善的少年。
“阿娘,阿爹,我好想你们。”滚烫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一下子就模糊了眼眶。
青竹哽咽着伸手去抹,却越抹越多,怎么也止不住。泪水在苍白的脸上泛滥开,很快又冷了。
昨夜他又一次梦见自己的娘亲了,梦到她温柔地牵起他的手,陪他说话,往他的嘴里喂着香甜的糕点。
也梦到父亲了,梦到他教自己一句一句地背诗,玩耍时将自己高高地举过头顶,看着他的目光十分骄傲。
还梦到他们一家三口曾度过的欢乐时光,梦里没有那个女人,怎么都是快乐的。
然而梦中有多幸福,梦醒后便有多失落。
想到娘亲最后死的委屈又凄凉,而自己却仍在林宅之中苟且偷生,日日被鞭打折磨,越想越觉得难过。
天寒地冻,他穿着单薄的衣裳,被冻得瑟瑟发抖。
哪怕哭的天昏地暗,一张白皙的脸却仍能看出十分清秀,只是衣裳之下被打的一片青一片紫,浑身没有一块好肉。
林宅之外,在林家村那些村民眼中,他是高贵而体面的林家公子,嫡母待他温柔和善。可只有林宅中人和他自己知道,自双亲去后,他活的连条狗都不如。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的同时,深冬的寒意侵袭而来。
“青儿,怎么哭了?”女子温柔关切的声音传来。
听到这声音的那一刻,青竹整个人忍不住一抖,仿佛赤条条地置身于冰天雪地间,浑身一阵一阵地发寒。
“母、母亲。”他颤颤巍巍地唤了一声,急忙将哭的一塌糊涂的脸胡乱一抹,整个人看上去慌张至极。
沈绾慢吞吞地走到了他的面前蹲下,轻柔地抹去了他滞留在眼角的泪珠,她指尖冰凉的温度让他又是一抖。
沈绾靠近了他。
痛苦至极的经历一一浮现在脑海,从小到大他被下人抽得皮开肉绽,之后又被淋上一桶桶盐水,如濒死的野兽般发出嚎叫,这女人就坐在边上看着。
很多次他抬起头,都能看到她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
见此情景,势利凉薄的下人更是变了法地毒打他。
那些阴暗的记忆一阵又一阵,如漫天的风雪呼啸而来,将他整个人淹没。
“为什么要哭?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吗?”沈绾温和地开口,语气就像是一位真正的母亲那样对他关怀备至。
可青竹只觉得心惊。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强迫自己对嫡母笑脸相迎。
他笑的像个小丑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他本人却恍然未觉,只是在内心的恐惧驱使下,发自本能地讨好着眼前的女子。
“母亲,我并没有伤心。你来看我,我觉得十分欣喜。”
“哦,是吗?”沈绾摸了摸他的头发。
青竹强忍住心中的不适。年幼时阿娘也曾这样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发丝,因此每次沈绾做出这样的动作时,他心中常常恼怒不已,却又不敢反抗,只好笑得越发温顺。
青竹明白沈绾知道这一点,沈绾也清楚他的想法。在看似温情脉脉的抚摸中,冰冷的恶意无声地流淌。
当然,委曲求全也换不来好结果。
沈绾心思莫测,很多时候,明明前一刻还在和他母慈子孝,转眼却变了个人似的,让下人拖着他跪在祠堂中,对他百般折磨。
祠堂的一角被她改成了刑房,里面摆放着各种折磨人的器具。
林家的大门一关,此地便和与世隔绝的无间世界没什么差别。深夜时分,幽幽的烛火亮起,她如美艳的妖鬼般笑的动人心魄,驱使着手下的伥鬼对他百般虐待,遍历各色刑罚。
青竹的嘴被死死地捂住,所有痛苦至极的嘶喊声也像是被牢牢地捂在了肚子里。疼痛到极致,意识恍惚迷离间,他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只见到烛光舔舐着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她从椅子上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被拉长的黑影映在一块块牌位上,与传说中潜行于黑夜残忍而扭曲的妖魔无异。
那些下人手拿刑具,还在不停地折磨着他,他们明明长着人样,却为虎作伥,毫无人性。
很多时候青竹都觉得,自己就像是来到了群魔乱舞的地狱,即将被恶鬼开膛破肚。
所以,今日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谁知出乎他的预料,沈绾并没有对他做出些残酷的事情。
青竹忐忑地看着她,此时此刻,这恶毒女人到底在思考些什么?
与已知的痛苦相比,未知更令人心生惧意。
时间无声地流逝,沈绾打量了他很久,到最后也只是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如她一贯虚伪的模样。
当沈绾走出祠堂的大门,青竹从缝隙间瞥见了门外交错的风雪。
阿娘死去的那一日,雪也是下的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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