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吧,去死吧!混蛋该死!”徐舒意一边跑下山,一边咬牙骂程元。
直骂得耳梢滚烫,她才勉强缓和情绪。
停步远眺,大风吹得云雾与林海连成一片,奔腾澎湃。
她又陷入了迷茫。
接着下山?然后呢?去哪里?
队长已将她驱逐出警备队,她现在是一条独狼。
面前最要紧的事是揪出凶手。
可凶手是诡异,还是不明身份的诡异。
她能有什么办法让诡异露出原型?
三天,队长只给她三天的时间……
能抓出诡异的人,除了程元,她不认识第二个。
可若让她回去,下山前被他气哭的眼睛还有些刺痛,她实在讨厌他。
但警备队办案,就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她深吸口气,掐住自己的人中,替自己换气。
“加油,徐舒意,你可以的!你最伟大!”她碎碎念着,给自己加油鼓劲。
树梢的松鼠窜过林海,钻进道观后院。
进院后,松鼠忽然开口:“徐舒意?这姑娘有点意思哈。”
“有什么意思?”
程元原斜卧在桃枝上,正对着地面摇曳的枝影,昏昏欲睡。
松鼠一进院,踩动一地枝影,不免惊扰了他。
他缓缓坐起,托腮倾身问松鼠:“婆罗,阎君让你来催我回去?”
院子里,香客已俱被程元赶下山,只剩他与松鼠,以及院中的这株桃树。
枝上桃花谢了大半,树上挂着许多香客丢的红线。
风一吹,红线就在程元身下飘摇,似是缕缕红云,朝霞万丈。
松鼠瞥他一眼,便被万丈的霞光灼了眼,连忙低下头去。
它恭敬道:“诡君……阎君说天道气运九十九条,不知怎的,对不上数。”
程元重新躺回桃枝上,随意道:“就这点事也值得跑一趟。”
松鼠:“诡君!您已逗留多年,再不回阴司,只怕……只怕有损神体啊。”
程元:“我知道,今夜就归,我再晒会儿日光。”
松鼠:“您的命线……还有多久?”
程元冷声:“婆罗,你逾矩了。”
那松鼠吓得腿一抖,化作一位半大的少年,缩进檐下黑暗的角落,跪地求饶。
婆罗:“诡……诡君,这是阎君让问的。是在关心您。您毕竟是阴司诡君,神体受不得阳气,每在阳间度过一日,命线都会缩短几分。命线关乎您的安危存续,万不可让命线燃尽了啊。”
程元任清风吹过,束带飞扬。
他淡淡道:“这不是她该管的,更不是你该问的,一边去,别打扰我晒日光。”
此话一出,婆罗不知该进还是退。院门恰被人敲响,他紧张地望过去。
只听见门外传来细弱的女声:“程道长,我来添些香油。”
程元似在枝上盹着了,枝影携风从他脸上流过,他对门外的声音恍若未闻。
婆罗试探出口:“诡君,门外那姑娘叫徐舒意,身上诡气森森的……您看要不要一起捉回去?”
程元没回应,院门还是长久地闭着。
徐舒意敲不开门,愤愤地踹了一脚。
林间小道上走来一位女香客。
香客指着观门上的挂牌,大声朗读:“今日闭观,恕不接客!”
香客怒道:“我爬了俩小时,他又不接客!这程道长怎么这么大谱?天天年年的闭观,不知道还以为要登仙渡劫呢!”
徐舒意一听,眼睛都亮了,连忙附和起来:“可不是嘛,他还贼鸡毛,人小气,事特多。”
香客:“真的?呀呀,我听说出家人修心是头等大事,他这样道法能好嘛?”
徐舒意摸了摸鼻子:“这我还真不知道,听说还行?”
香客嗤了声:“算了算了,隔壁天风观的李道长已经修道三十多年了,那才是真道法高深。”
徐舒意:“有多高?能驱诡吗?”
她忽觉自己问的太直接,便又开始找补:“我的意思是……”
香客:“我懂,可以的。他专职驱诡转运。”
徐舒意乐了,立刻检索起李道长的信息来。程元鸡毛难搞,这李道长总不一样了吧。
这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
李道长还是名扬海外的大道士呢,据说做法事的本事一绝,见过的人都清一色好评。
他总比程元强多了吧?
徐舒意立刻前往天风观,去请李道长出山。
院里,婆罗透过门缝,看徐舒意走远了。
他回头问:“诡君,不捉她吗?她这炉鼎体质,往阵心一放,咱们好一网打尽啊。”
程元:“咱们?你也配?”
婆罗立马跪下:“婆罗不敢。”
“聒噪。”程元随手一弹,婆罗立马被丢出了院外。
婆罗被丢出去,也不敢出声。
他无处可去,又化作松鼠,偷偷追上徐舒意。
傍晚时分,徐舒意才花得大价钱,请李道长出山,去杜先生家中寻诡。
杜先生自从昨夜遇上诡异,人就开始昏昏沉沉的,满口梦呓。
也因此,他住院疗养,不在家中。
徐舒意敲开杜先生家门,机器人管家引她入室。
她正要向李道长解释昨晚的事端。
李道长一摆手:“我知道了,一只水诡而已,你放心吧。”
徐舒意寻思着,自己还未同他说明情况,李道长就知道是水诡,显然道行高深。
她不由放心许多。
李道长进门丢了几块铜钱,又在书房里烧了卷黄符。
黄符的烟灰并不落地,而是飘向院里的清池。
李道长翻窗而出,一甩拂尘,便凭空御风,追着烟灰,飞落至清池中的湖心岛上。
徐舒意非得展开磁力盾做舟,双手划拉着水波,才勉强追上李道长。
她气喘吁吁地上岸,李道长已然搭了个桌案,案上摆着铜钱,点上蜡烛。
徐舒意边喘边问:“道长,诡异什么时候出来啊?”
李道长捻着胡须,水风吹得他衣袖鼓起,颇为仙风道骨。
他淡声道:“这世间的诡异啊,见不得日光。非得下了日头,入了夜才开始活动。”
李道长:“我已布了招魂阵,你同我在这等,等到太阳落山,金星起来,那水诡就会露面。”
徐舒意:“难怪我总是夜里遇诡,白日他们就散了,果然是见不得日光。”
“姑娘,你总遇诡异?”李道长一听,不由正色起来,“来,手给我。”
徐舒意莫名伸出手。
李道长刚一替她号脉,脸色忽然大变。
他连声叹道:“姑娘,你这……嗐,你这不是活人的脉象啊。”
徐舒意忙问:“道长,我怎么了?”
李道长摇头:“恕我直言,你这是早衰早亡的命相,我道术不精,救不得你。”
徐舒意:“我会怎样?会死吗?”
李道长:“姑娘,你是不是遭遇过厉诡,被它缠上,留下了诡气啊?你若想多活些时日,就得住进高人的道观里,镇住你身上的诡气。”
徐舒意:“高人的道观里?您的天风观可以吗?”
李道长:“我道行一般,镇不住你的诡气。姑娘,且待我下次,问问我的师父,若他能同意你住进观中,替你驱诡,或许还有救。”
徐舒意:“有劳道长了,请问您的师父有什么喜好忌讳吗?”
李道长:“苍梧山清虚观,程子轩程道长便是我的师父。”
徐舒意浑身一凉,只觉冰飕飕的寒气在脖子上乱爬,她尴尬地挠着后颈。
她说道:“那……那个程道长,应该不太乐意收人吧?”
李道长:“我师父虽性子清冷,不太亲人。但毕竟涉及姑娘生死,你只要为人正派,不曾做过什么恶事,且待我求上一求,师父应会愿意相助。”
“那要是……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呢?”徐舒意更觉尴尬,差点咬掉舌头。
李道长:“诶,姑娘你还能认得我师父不成?”
徐舒意连摆手,说她不认得程元。
真是糟糕,她怎么会遇上这种事?难道她还能说,抱歉,我曾经是你的师娘,还甩了你师父吗……
但是,如果想要活命,必须住在程元身边的话。徐舒意想起今日程元的态度,就觉头痛。
这也太难了。
夕阳渐落,膨胀成一团火红,坠落在山的那边。
程元仍卧在桃枝上,向夕辉伸出手。
金红的丝弦般的光染上他指尖,便灼出了一缕淡淡的烟。
烟雾飘散在夕辉间,他掌心的红线又短了许多,几乎快要消失殆尽。
枝头的栖鸟叽喳,冲他说着:“诡君,您今夜就要走了吗?”
程元没出声,只静静用指尖拨动光弦。
栖鸟又叽喳问道:“您几时归?”
夕辉收起最后一缕霞光,程元的指尖没入昏暗夜色。
他轻叹了句:“我再回来的时候,又不知几度沧海桑田。”
栖鸟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后代会一直栖息在桃枝上,等他归来。
桃叶飘落,程元跳下树梢,锁上道观的门。
皎澄的弦月自山间升起。
月光寥落,无差别地洒落人间。
正是百诡夜行的时分,有的诡要回鬼门关,有的诡要入人间。
杜先生宅中清池激荡起涟漪。
徐舒意惊喜地站起来,指着池水问李道长:“是不是诡要来了?”
李道长手持桃木剑:“是大诡,小姑娘,快躲进朱砂阵里!”
徐舒意连忙通知队长:“队长,诡异出现了,你快来杜先生宅院后池。”
队长回复已在路上,徐舒意盯紧清池,一颗心紧张地揪起。
冤有头债有主,今日杜先生不在,池中的诡异本不会出现。
偏她是特殊的招诡体质,李道长同她商量,以她为饵,将那诡异引出来。
这样一来,诡异的复仇目标就变成了她。
她没什么不同意的。
将那诡异引出来,抓起来,搞清楚整件案子的前因后果,她正好能立功转正。
池水波涛激荡,波涛中飘出黑影。
是昨夜的诡异!
在它飘出的瞬间,徐舒意浑身一震,感觉有千万双眼睛盯上了自己。
她已经成了这诡异的复仇目标。
诡异直冲她而来,同李道长打得难舍难分。
池底水草暴涨,紧缚住道长手中的桃木剑。
道长点燃黄符,燃落黑灰,如暴雨般打穿诡异的身体。
诡异散成黑雾,缠住道长。
紧接着,暴雨倾盆,李道长在黑雾与雨水中挣扎。
清池的水四处漫流,很快就冲开满地朱砂。
李道长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好浓的怨气,不只一个诡异!”
水中忽然伸出一只鬼爪,抓紧徐舒意的小腿,猛地将她拽向池中。
她摔倒在地,黑而浓稠的水灌进她口鼻,她抠紧泥土,急切呼救:“道长……救……咕噜噜……”
李道长咬破舌尖,精血喷上铜钱。铜钱登时碎成金粉,纷纷扬扬烧化她腿上的鬼爪。
李道长趁机推她起身。
李道长:“小姑娘,速去苍梧山清虚观,求我师父出山!”
他拽下腰间铜铃,塞进她怀里。
李道长:“他听见此铃,定会护你周全。我千万不该,拉你入此险境!”
李道长用力一推,铜铃拽着她飞出湖心小岛,飞出杜先生的宅院,飞向苍梧山。
徐舒意远远只见清池渐小,鬼爪张扬。
李道长被拖进水中,再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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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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