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衣袍猎猎作响。
孟玉楼听到清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为什么要救我?”
她双手掐诀,指尖光芒不断涌入【云梨】之中,心不在焉的回了句:“顺手而为。”
男人似是不信,语气焦急。
“怎么会是顺手?你救我势必要与你师尊为敌。”
孟玉楼打断他,“救你只是还你法阵之下舍命相救而已。”
“师尊他贵为半神,守护苍生,定不能让天道不允的存在活在世间,留下祸端。”
“但我不一样。”她扭头朝后看去,男人原以为她应当是一副沮丧至极的表情,毕竟她的赌约输得一塌糊涂。
但是,那双褪去金芒后的丹凤眼,漆黑如墨,睫毛轻颤,带着一丝雀跃和欢愉。
她好像很高兴?
“我想救便救了。”
她背过身去,清脆悦耳的声音伴着风声愈发嘹亮。
“感觉...甚好!”
阳光奋力穿透常年被黑云遮蔽的环谷秘境上方,斑驳地洒在她的身上,将每一根青丝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
光线滑落,轻柔吻上她的脸颊,一抹温暖的红晕缓慢攀上细腻的脸庞。
男人那双眼中碧色更甚,薄唇微张吐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你心悦他?”
“什么?”
孟玉楼以为风声过大扭曲了他的话,她下意识回头。
男人衣袍已被血色浸染,衣襟大开,下颌微微扬起,眉眼在阳光中略显柔和,一身清冷气息却疏离无比。
那张清隽惑人的脸在眼前放大,瞳仁透亮,在潮湿的秘境中显得无比润泽。
“你心悦他。”
是肯定句。
“你是不是有病?”原本清冽动听的女声生生被吓得劈裂。
师尊于她亦父亦兄,她怎会生出如此龌龊之心。
孟玉楼看他就像看疯子一样,后退半步在仅仅三尺空间中拉开距离。
“你是如何得出此番结论?”
“你很在意他的看法。”
“他是我师尊,我当然在意。”孟玉楼反驳。
男人摇摇头,“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会在他面前示弱。”
“所以?”
“所以你心悦他。”
“话本里这样说的?”
...
“是。”
男人沉默,孟玉楼也沉默。
半响,像是挽回形象,他又断断续续开口,底气略显不足:“人间话本子说了,女子只会在心仪之人面前示弱。”
一听这话,孟玉楼不禁冷笑一声:“那我还对宗内众长老撒娇示弱呢,长老怎么也想不到一把年纪了还能被一毛头小子开花腔。”
男人瞬间红了脸,嘴巴张了张没憋出一句话,直到耳垂攀上了艳色方才开口。
“我年方二十二,已不是毛头小子了。”
孟玉楼眼神微微一凝,被这种不加掩饰的真诚震惊的有些恍惚。
他垂着头,细碎的刘海遮住双眼,清秀峻拔的身形即使站立在这柄三尺长剑上,也犹为笔直。
太小了。
年龄太小了。
人兽一体违逆天道,万死一生,能在那实验中活下来,其中苦楚只有他自己知晓 。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眼眸闪了闪,“溪辞!”
“我叫溪辞!”
清澈、纯净。
“好名字!”
“我姓孟,名玉楼。”
“我知道。”
孟玉楼神色一愣,“你如何得知?”
“七星宗前些年仙门大比从未上榜,而近些年却屡屡拔得头筹,其中弟子个人榜榜首之人,就叫孟玉楼。”
她神情茫然了一瞬,似是终于从脑海深处挖出那段不怎么美好的记忆。
“原来如此。”孟玉楼声音低沉了些,回过头去专心御剑。
男人不知哪里说错了话惹得她不高兴,只得默默闭嘴。
环古秘境占地面积极大,以防遇到那头吞灵兽的族群,他们只能横穿秘境,约莫要御剑飞行一天一夜才能出去。
师尊还未追来,应是带秦婉乘浮空舟回宗治伤去了。
她在那株幽回草上涂了火灵散,加之她的灵力催动,其爆炸之力足以突破秦婉那身与师尊同源的长袍防御。
至少能炸掉她一条胳膊。
虽然师尊已用灵力替她疗伤,但许是失血过多,孟玉楼眼前阵阵发白,趔趄一下勉强稳住身形,使劲甩了甩头,朝身后撇去。
溪辞从方才起就一直不言语。
是她话说重了?
孟玉楼思索片刻,觉得自己比他大了两岁,让让他也无妨。
于是,她转过身去,二人面对面。
似觉不妥,她又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云梨】剑锋,但剑仅三尺,孟玉楼只需微微抬头,便能看到那双紧闭的双眼,眉头微蹙,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瞳孔骤缩,孟玉楼下意识想去拽他将他唤醒,似是感知到什么,伸出的手在袖口边缘停住。
这是,入魇之症!
什么时候!
他们二人从逃出秘境中央起,至今已两个时辰,师尊仍未追来。
有别的敌人!?
孟玉楼心中一沉,双手快速掐诀,【云梨】急速而起,朝距离最近的那颗高达上千米的树冠飞去。
溪辞仍在魇中,细密的汗珠不断从额头、鼻尖渗出,沿着略微扭曲的脸庞缓缓滑落,呼吸轻颤,嘴唇紧抿,似乎在极力压抑痛楚。
究竟是多么可怕的梦魇,能叫连千刀划过都不曾皱眉的男人如此痛苦。
不行!再不将他叫醒的话,他会死在魇中!
孟玉楼双指并拢点于额头,一抹晶莹剔透的神识,正缓缓随着她的指尖自体内抽丝剥茧般逸出。
这是她头一次神识离体,虽然只是一抹碎片,但排山倒海般的无力感瞬间袭来。
很难形容这是怎样一种感觉。
周遭环境都变得模糊无比,不是视觉上的,而是一种感知,一种与外界的联系被悄然切断。
孟玉楼握紧拳头,透润的指尖刺入掌心,她使劲眨了眨眼,将那抹神识引领着朝溪辞额头而去。
两抹神识碰撞,仿佛两块棱角分明的巨石在无尽的虚空中猛然撞击,势必如利刃切割神经般痛苦。
孟玉楼咬紧牙关,心一横,神识碎片便脱离指尖融入溪辞额头。
想象中的痛苦并未来临,反而像是河流汇入大海,平静、温暖。
她睫毛一颤,紧接着凛声喊道:“溪辞!醒醒!”
面前之人骤然睁眼,那双碧绿眼眸深如湖水,带着旋涡般直直锁住孟玉楼那双丹凤眼。
“溪...!”
“砰!”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猛然击飞,脊背重重撞在树干上,孟玉楼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猛咳一阵,吐出一口含着不知名肉末的血水。
她怒视着那从树冠处缓缓降落的男人。
“你做什么!”
“不对,你不是溪辞!你是谁!”
男人并未落地,反而浮于半空,强劲的灵力将长袍下摆吹起,露出那双劲瘦的双腿。
他并未回话,反而从额角抽出那抹晶莹的神识放在嘴边,伸出舌尖轻舔。
孟玉楼大骇,瞬间全身血液倒流,仿佛被电流击过般战栗起来,寒毛直竖。
那是一种灵魂深处的恐惧,源于那抹神识。
她试图将其召回,却发现与神识的联系已被切断。
“你想做什么!”她费力撑起双臂,上身扬起放缓语气。
“你不是溪辞,溪辞人呢?”
“他?”
“一个胆小鬼罢了,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
男人终于开口,但薄唇下已不再是那般清润的嗓音,反而戏谑轻佻,又带了些莫名缱绻。
“孟。”
“玉。”
“楼。”
...
“胆小鬼?”
孟玉楼强撑着灵力站起身,每动一下,全身筋骨就像随时要散架般发出吱嘎的抗议声。
“谁说他是胆小鬼?”
她向前移动半步,余光瞥见那人也学着她的模样靠近半步。
孟玉楼皱眉,又后退半步,眼见着那人也后退半步。
她不禁讥笑,“怎么?溪辞是胆小鬼,你又是什么?学人精?”
男人似是不懂,拧紧眉头仿佛在思索什么是学人精。
半响,他像是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
接着,孟玉楼看见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的抬起,小臂微曲,拇指与食指在空中轻捏,靠近嘴边。
而另一头,男人和她的动作一模一样,只是那两指间捻住的,是她的那抹神识。
他什么时候控制了她的身体!!?
是那抹神识!
孟玉楼眼睁睁看着,那人先是伸出红润的舌尖舔舐那抹神识,神识不自觉颤动,又被他张开薄唇叼住一角,用尖牙轻轻摩挲。
随后,修长的脖颈微微扬起,喉咙上下滑动,将神识吞咽腹中。
孟玉楼从始至终都跟他保持着同样的动作,她眼睁睁、且身体力行看着并做着这一切。
喉咙发紧,一股恶心感不断上涌,她忍不住跪地干呕起来。
“怎么?这就受不住了。”男人缓缓飘到她身旁,居高临下般微微俯身,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孟玉楼被迫仰头。
四目相对间,那双眼眸已呈墨绿色,扬起的嘴角、微挑的浓眉,无不彰显他现下有十分兴致跟她慢慢讨教。
“你不是想知道溪辞去哪了吗?”他低下头凑近耳边,轻声低语。“我告诉你,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只不过...”男人起身退开,张开双臂在孟玉楼眼前转了两圈,语气十分雀跃自豪,“我比他强!”
“当然,也比你强。”
他右手一抬,远处掉落在地的【云梨】被丢到孟玉楼面前,“哐当”一声,雪白透亮的剑身映出二人。
一个站立,一个趴伏。
一个微笑,一个看不清神情。
转息间,孟玉楼“腾”地一声从地上拔起,【云梨】应声落于掌心,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轨迹,快得只能捕捉到一抹残影。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沉闷而决绝的“噗嗤”,剑尖精准无误地穿透了男人的胸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你不应该把剑还给一个剑修。”
她手腕旋转,剑刃在血肉中翻腾,眼前男人却未有半分痛楚。
反而,墨绿色的眸光愈发明亮。
他低下头,鼻尖凑近,呼出的热气撩过她的耳边,“你也不应该靠近我。”
“噗嗤”一声,又是血肉被穿透的声音。
孟玉楼僵直着脖颈垂下头去,胸前已被一只手臂穿过,心脏被强硬扯出。
“扑通!扑通!”
她看着离体后仍在跳动的心脏,突然生出一种光怪陆离的奇异感。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她竟是要这样死了吗?
不是死在凶兽手上,也不是死在敌仇暗杀。
而是死在一个她方才拼尽全力所救之人手上?
身体瞬间瘫软,孟玉楼向后栽去。
余光看见那抹墨绿色泛着光点,滴滴洒洒落到地上,阳光反射后漂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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