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学校附近的街上有个如家酒店,这个他之前跟许尤骑摩托出去浪时注意到过。

“一个人?”柜台的小姐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行李箱。

“对。”何熠从口袋里摸出身份证。

递过去时手有点发抖,他不希望对方会去特别注意他的年龄满没满十八岁之类的……虽然有了身份证一般问题就不大了。

何熠努力移开目光,但能感觉到柜台小姐登记的时候在盯着他的脸看。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这都让人很不自在。

他张了张嘴正打算说点什么,柜台里有人指着他小声说了一句:“哎你看那个人,帅吧?”

何熠下意识低下头,觉得思绪有点儿复杂。

他向来不怎么关注自己的外表,帅不帅也只是隔三差五被许尤挂在嘴上说说而已。

房间是五楼的单人间,有床桌子有柜子有浴室,这就够了。

何熠把行李箱往桌子底下推了推,站起来扫了一眼窗户,那儿有个小飘窗,人能站的地方比家里那个要小很多。

但他更喜欢眼前这个。

酒店的床单一如既往地干净洁白。

何熠躺下去脸对着窗,床垫很有弹性,估计是弹簧的,就是没有顾北家的那个软。

躺久了肩膀咯得有些难受。

他翻身面朝天花板,身下的弹簧响了两声。

什么破……算了。

瞪了一会儿顶上的圆形灯罩,何熠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许尤到现在什么也没给他回。

什么都没有。

他啪的一声把手机扔到一边,手机愉快地在床垫上蹦了两下,颠回了枕边,差点砸他脸上。

“操。”何熠骂了一句,把脸埋进了枕头。

真正冷静下来了,他才发觉自己很需要找个人来倾诉,虽然在顾北家呆了一夜,但他俩之间并没有到什么都可以说的程度。

顾北表现给他看的很多时候是要么闷声不吭要么就是开口气死人,一个人从小生活在那种地方,经历过的事绝对不止他看到的那些,什么破洞沙发,小了吧唧的茶几说不定只是沧海一粟。

一大堆他不知道的事儿呢。

何熠闭了闭眼,把胳膊枕在脑袋下。

“嗞——,嗞——”

醒来的时候,手机一直在震动,何熠有种直觉,胳膊不是被压麻而是被震麻的。

是死柚子来电。

“靠!何熠,”许尤在电话里吼,“你他妈的再不接咱俩能直接友尽了。”

“什么?”何熠刚睡醒,脑子嗡嗡的没听懂。

“我现在在特产大卖场逛呢,”许尤飞快地说着,“你想要什么没有?我妈说有两串大贝壳链子不错但我觉得你肯定不喜欢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你要给我买礼物?”何熠打断他。

“怎么样,”许尤在电话里哈哈笑了两声,“感动吧?”

“啊,好感动。”何熠按了按太阳穴。

睡一觉起来脑子里好像有一群草泥马奔腾而过,沟沟壑壑全都被踏没了快。

“你什么时候回来?”何熠皱了皱眉。

“靠我玩儿的正兴头上你给我扯这个……”,许尤啧了一声。

“什么时候回?”他重复了一遍。

“得后天下午呢。”许尤哼了一句。“你有事儿?”

没错。

的确有事儿。

还是天大的事儿。

“我把地址发你,后天下午你直接过来。”何熠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小块缺口说。

“你家在哪儿我还是知道的,毕竟去了这么多回呢是吧……”许尤愉快地说。

是我家我还告诉你干什么。

“闭嘴。”何熠轻轻叹了口气,“我这两天不在家。”

“你也出来玩了?”许尤疑惑地问。

玩儿个鬼。

何熠没吭声。

“行吧我不多问,”许尤立刻改口,“有啥事儿你也别闷着,要知道我的第六感用来分析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滚吧。”何熠笑着说。

“哎柚子这就滚——”许尤拖长声音,“柚子滚远了就不回来了。”

何熠对着花花的屏幕乐了一会儿,把手机扔回床上。

酒店的午饭很难吃,他强迫自己吃掉一小盘油乎乎的炒面后,感觉嗓子再也咽不下任何东西了。

什么小蛋糕小水果除了从视觉上看勉强有点区别的食物,吃到嘴里就全自动过滤成了一种味道。

非常神奇。

何熠拿起一瓣橙子往嘴里塞,一边咔咔地嚼着一边在心里咒骂某个出去浪的柚子。

他并不是个害怕孤单的人,平时习惯性的小心能使他避免自己感受到任何负面情绪,或者下意识地忽略掉这些。

虽然眼下他很想把人拐回来说说话,但不想搅了许尤玩的兴致,能往后拖一点就是一点。

何熠同学在这方面还是很为人着想的。

吃完饭何熠回到床上继续躺尸,盯着行李箱里一摞子书翻了一会儿,竟然没找到一本是想看的……

摸一本放一本就是这个结果。

他叹了口气望着飘窗。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看到窗户就很想跳下去。

有点想念飞的感觉。

就是这个窗有点小,挤破头也不出去,而且还是五楼呢,这一跳连未知数都不是了而是直接挂掉。

挂掉还怎么打篮球比赛呢?

痛失了一位篮球队员啊,老曹同志是不会放过他的。

何熠咧了咧嘴。

在酒店里活的两天不知白天黑夜的日子很好地麻痹了他的神经,除了吃就是睡。

他没想过老爸老妈有没有找他,反正号码已经全部拉黑。

这就够了。

他头一次体会到主宰人生的自由,想怎么做能怎么做,主动权都在他这儿。

不知什么时候被子蒙着头,何熠隐约听见手机在响。

不妙,他的手抖了抖,未接来电29个。

“选吧,”许尤磨着牙说,“头还是手机,我一定要打爆一个。”

“别,”何熠忍不住笑了,“手机已经碎大花了,再打爆你赔我。”

“嘿我发现您这两天过得挺带劲儿啊,敢情我这电话您现在是爱接不接是吧?”许尤哼了一声。

“你……到了?”何熠反应过来。

“早到了!”许尤吼着说,“我他妈在你楼下蹲了快俩小时了你屁也不放一个!逮着人问也没问出个屁来!”

“你在我家?”何熠抓住了重点,感觉嗓子眼一沉。

“是楼下楼下啊大哥!”许尤喊着。“你他妈玩傻了是不是。”

“别上去。”何熠冷着声提醒他。“我不在。”

家里还摸不清什么状况,柚子进去插一脚他根本掂量不出会有什么后果。

“我就没打算上去,”许尤没好气地说,“你没跟我说,但我能感觉出来你家里状况不大对劲,那天你说你人在外头呆着我就猜出来了,不过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

何熠突然很佩服这小子感人的洞察力。

在一块儿混久了就是不一样。

“我在学校附近的如家,”他顿了顿,“你过来再说。”

何熠挂了电话,思索着等会儿怎么开口,有些不必要的东西可以跳过,比如顾北大晚上开摩托接他的这种,又比如在顾北家待了一夜的这种,再比如吃了顾北一顿早饭的这种……

尴尬癌要犯。

不回想一遍他都没发现自己竟变得如此厚脸皮,简直不见外。

何熠仰着脖子缓缓舒出一口气,把脑子里的各种顾北全踢了出去。

“就那儿,”叶暮烟指着木架子旁的那个窗户对顾北说,“再乱动,我一抬脚你马上就下去了信不信。”

“哟,”顾北抽了抽嘴角,往后挨着椅背,“就你那点小身板能招呼住得谁。”

“大个儿,”叶暮烟停下笔指着他,“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是我教的。”

“哦。”顾北抠了抠运动裤的杠,不明白长成大个跟他是不是三脚猫功夫有什么关系。

不过徐向阳跟他说过,女人是种脾气大到可怕的生物,千万不能较劲,否则可能会被骂得一无是处。

“右手不要朝里拐,”叶暮烟冲他抬了抬下巴,“瞧着跟断了似的。”

“你自己随便改吧,”顾北皱了一下眉,往上扶了扶眼镜框,“我忘了之前手怎么摆的了。”

他搞不懂叶暮烟把他抓来当模特怎么就这么麻烦,胳膊要那样摆,眼睛要看这里,腿不要架椅子……

调整完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

“你现在不是顾北。”叶暮烟盯着画布说。

顾北看了她一眼。

“你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雕塑。”她继续说。

顾北哼了一声。

“雕塑就不要瞎哼哼。”叶暮烟拿着铅笔对顾北比划了一下。

“你嫁不出去的。”顾北抿着嘴说。

“底稿打完了要看看么?”叶暮烟笑了笑,放下铅笔满意地看着画布。

“不看,”顾北说,“赶紧的别废话,我脖子要断了。”

叶暮烟拿了一支细狼毫开始上色,“上次在这吃饭那小孩是你同学?”

“不是。”顾北愣了一下,“提他干嘛?”

“那小孩气质挺不错的,”叶暮烟笑着说,“下一个系列的画拿他当模特感觉可以。”

“叶姐,”顾北看着她。

“怎么了?”叶暮烟问。

顾北清了清嗓子说,“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老巫婆,勾着脖子到处张望的那种,哪有长得俊的小孩都要拐来试试。”

“滚蛋。”叶暮烟骂了一句。

顾北又坚持了约莫半小时,左胳膊已经撑不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叶暮烟非要他摆个所谓潇洒的姿势。

代价过于沉重。

“咔擦”一声,叶暮烟举着相机对着他。

“行了你可以放松点儿,”她摆摆手,“累你就到楼下沙发躺会儿去。”

“能拍照啊?那你对着照片画不就好了?”顾北震惊地看着她,“还把我扣这儿,是人吗?”

“照片是用来定位的,”叶暮烟走过去把打光机关了,“下次你来还得按这个pose摆。”

“靠。”顾北小声地骂了一句。

“所以说画静物不费神儿啊,”叶暮烟感叹着说,把画板挂到墙上回过头看着他,“你是我画成的第一个大活人呢。”

“你以前画得都是死人嘛。”顾北嘀咕着。

“你说什么?”叶暮烟微笑了一下。

“没,”顾北摘下眼镜放到台子上,眼睛酸得有些难受,“下次我不戴这死玩意儿了。”

“忍一忍。”叶暮烟说,“眼睛酸得厉害回去就用热毛巾敷敷,已经给你改平光镜了。”

“怪不得没模特找你,”顾北伸了个懒腰,“这都让你吓跑了吧?”

“有时间就帮我问问你那个朋友,”叶暮烟瞪了他一眼,“你们这帮小孩一开学就捞不着人了。”

“我尽量。”顾北点了点头,“走了啊,晚饭我就不在这吃了。”

“这话说得,我是老妈子么?”叶暮烟看也没看他,“我又没备饭。”

顾北边乐边出了门。

好几天没去齐然的酒吧,他琢磨着下午或许可以去捧个场。

“来吗小鬼头,”徐向阳说,“见识一下你然哥的绝活儿。”

行啊。

顾北的嘴角扬了扬。

心情一下子好了二三十个度。

“不好,”许尤皱着眉。

“我现在心情非常他妈的不好。”他又重复了一遍。

“别念了柚子,”何熠叹气,“我头都让你念疼了。”

“熠啊,”许尤认真地看着他,“我感觉这个事儿非常的难,不好办。”

何熠抬起头没说话,他明白许尤的意思。

“如果只是谁做错了什么,就有人可以理所当然地背这个锅,你懂我意思吧?”许尤小心地说,“但现在看来你爸妈没错,你也没错,何彦那个傻逼顶多就算条导火索。”

对,谁都没有错,或者这事压根儿就不能称之为一个错。

“嗯。”何熠应了一声。

他明白就算不是他哥,这个事实迟早也会以其他的形式被捅出来,是谁在哪通通不重要,后果一样,早晚而已。

“要是换我吧,也就……也就还好?”许尤抓了抓头,“哎我没法说了。”

何熠没忍住笑了起来,“算了吧你。”

“你他妈别笑!”许尤有点跟他急,“都这样还笑得出来我真他妈服了你了。”

“不笑难道我哭么?”何熠瞧着他。

“不准哭!”许尤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吼了一嗓子。

“哎你吓谁!”何熠被他唬得一怔。

“我这是急着了!”许尤皱着眉,“真的我现在一瞅着你就觉得特别惊悚,这人没说俩句就搁那儿傻乐,熠啊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受刺激过度……”

“咒谁。”何熠抬手抽了他胳膊一巴掌。

许尤搓了搓胳膊,盯了他一会儿,“这么着吧,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逃出来?”

话问得一针见血。

“没想过,”何熠猛吸一口气,“反正待不下去。”

许尤沉默了一会儿。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他问。

“请我吃饭。”何熠毫不犹豫地说。

“哎呦你是不是就等着坑我一顿,”许尤从钱包里拿出两百塞进口袋,“饿傻了吧这两天。”

“还成,”何熠说,“我就是想坑你点钱,有意见吗?”

“没……没意见。”许尤张了张嘴。

他俩上外面兜了一圈,最后选中了一家还没歇锅的拉面馆。

“四点都没到呢您说您吃的是个什么饭。”许尤从竹筒里抽出一根筷子在菜单上一下下戳着。

“午饭吃过了,”何熠说,“就是晚饭。”

“下午茶吧?”许尤抬头看了他一眼。

“晚饭。”何熠坚持。

“怎么这么倔……”许尤说。

“晚饭。”何熠没理他。

“得得得……我争不过你。”许尤拿筷子在菜单上嗖嗖画了个圈。

面馆叫金子拉面。

桌上的小立牌上写着:金子拉面,让您吃了有金子一样的好心情。

什么破广告,一点谱都没有。

何熠撇开头笑着。

许尤点了两碗素拉面外加一盘卤肉,这对丢了两天食欲的他来说看着就更没胃口了。

“几个意思。”何熠用筷子戳穿了一片薄如蝉翼的卤肉,看着他。

“少吃点牛羊肉吧,”许尤说,“大夏天的你这把火要是烧起来我怕你把自个烧死。”

何熠啧了一声。

“哎你手机屏打算啥时候换?看着怪别扭的。”许尤嗦了一口面条说。

“那你别看。”何熠说。

他现在不大有这个经济资本,换个屏要好几百呢,会心疼。

“熠啊,你得想好,”许尤看着他说,“一个人在外头撑不了多久的,没钱了你还是得回去是不是。”

“不是。”何熠往许尤碗里扒拉了大半盘的卤肉,“闭嘴吃你的。”

“我上辈子大概跟你有仇。”许尤瞪着面上堆出尖儿的卤肉说。

味蕾细胞是有脾气的。

它现在不开心了。

一直到吃完一碗面,何熠也没尝出来这是个什么味儿。

现在不比以前了,没人会管他在哪里,在干什么,哪怕是在大街上蹦哒一下午也没人会管他。

管不着。

这种突然的自由一定要找时间打发掉才不会让人发慌。

“下午有空么?”何熠沉思了一会儿问。

“干嘛,打球啊?”许尤抱着胳膊斜眼瞅着他,“你现在这样不打人都算好的了。”

“不,”何熠说,“喝酒。”

“哟嚯,”许尤一挑眉毛,“堕落了?萎靡了?学霸的矜持扔掉掉了?”

“这种时候请不要惹我,”何熠指着他,“不然你试试看有什么后果。”

“说吧你想去哪儿喝。”许尤立刻笑眯眯地说。

“你不知道么?”何熠问。

“为什么我会知道?”许尤一愣,“我就是学习差点儿意思,偶尔抽点小烟喝点小酒而已,你看我有天天泡吧么?”

是啊。

他俩突然间变成了两棵想泡酒吧却只能在风中凌乱的小草。

“走吧要不咱俩上超市买点,”许尤想了想说,“二锅头锐澳随便你挑。”

“不。”何熠说。

“嘿不是你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伺候了?”许尤边走边转过脸看他。

“一直都很难伺候。”何熠抽了抽嘴角说。

他走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冲许尤喊:“上来!”

“去哪?”许尤上了车皱着眉问他。

“酒吧。”何熠把手机贴到他眼皮上说。

“我□□什么时候搜的?”许尤吃惊地问。

“就冲你刚刚杵着傻愣那会儿。”何熠手撑着下巴说,“反正我没傻。”

他仔细地看过了,这个酒离这儿最近,风格也是小资情调,非常适合他们这种头一次泡吧的小白。

几分钟后车停在路口,何熠能看见酒吧就在对街,光看灯牌就是可以从茫茫烟火气中跃出来的那种。

没来错地方啊。

“满,天,星。”许尤抬头看着牌子说。

作者喝了一口咖啡:想不出文案了诶。

明天19:00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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