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的拉斐尔能听懂人类之外物种的语言。
“老师,您来了……”
男声像夹心饼干,外头的饼干看着硬,其实脆,里头的夹心怯生生地藏着,软得不行。
“我说过很多遍,叫‘你’,不用称呼‘您’。”
老师叹息着。
“我不喜欢别人和我说话时用敬畏的语气。”
“别称呼我‘大人’,别称呼我‘您’……我只是大家普通的伙伴。”
一只咕咕鸡拖着满身疲惫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她轻车熟路走进那间充斥着霉味的小屋,倒头躺在茅草榻上。
“我这几天事儿有点多,你应该也听说了,史蒂芬家鸡舍的事……”
“嗯,老师,我知道。”
拉斐尔乖巧地点点头,为老师掖好被角——那是床用毛线织成的毯子。
“村里头的人那晚对史蒂芬家出生的噩兆各种担心、各种祈祷,后来大祭司告诉众人:神鸡大人已经解决了噩兆……”
“你认为那两只小鸡是噩兆吗?”
“是。”
榻上的老师没有说话,却忽然睁开一直眼,眸光犀利。
拉斐尔的“察言观色”功夫是顶级的。
“我说错了,他们不是噩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因为他本身就没有血色,所以不会出现脸“唰”的一下变得苍白的情况,他像一只聪明的僵尸。
“你没有改变。”
眼眸再次合上。
老师打见拉斐尔的第一眼就嗅出他和另外两个浑小子不同,思想不同、动机不同,他们是天上地下唯我独组“自信”的、纯粹的恶,拉斐尔便是被逼迫的恶。
他好像不按着“大哥们”心意行事就活不下去。
老师不想一刀武断地将拉斐尔归入恶人的深渊,就像不将没有天赋的人归入名为“废物”的垃圾桶。
“浪子回头。”
她说。
拉斐尔当初要么守着本心被范和托尼揍翻在地,要么护着身体与他们狼狈为奸。
但第二种选择有什么意思呢?
永远弯着腰生活有什么意思呢?
她翻了个身。
拉斐尔怔了怔,他看向老师——那位大名鼎鼎的“鸡大人”、武力高强的物理魔法少女六六六。
“老师,我有改变,我变强了,我变厉害了,我变成硬骨头了,真的!”
慌慌忙忙。
“我当初追随范是不得不,我只有当一位听话卖力的小弟才能不被欺负,但您、你不一样!”
“范告诉我:不按他的意思来就打死我,我心里很难受!”
拉斐尔说。
“你告诉我:你要用拳头硬气地砸烂名为生活的那面墙,我心里很舒服!”
“从小没人教过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现在知道了:拉着别人一起变好。”
六六六拢了拢被子。
“我看你可怜便帮你,连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改变你骨子里被刻下的软弱……你光在口头说说没用,请行动、练习。”
她放轻了嗓音。
“把之前扎的稻草人拿出来吧,还有,我让你弄的练习木桩做好了吗?”
“做好了”
拉斐尔从房间角落扒出来个圆柱形的高木桩,上边儿不均匀地分布着几根凸出的粗树杆。
“啪、啪、啪。”
他像模像样地“修理”起木桩。
“用力,像淬铁一样将力气灌在每条筋络中,我听到的声音要是实的、闷的,‘砰!’像这样。”
六六六这位专业的老师连眼都没抬,她光靠听就能给出准确的调整方式。
拉斐尔咬牙,攥紧拳头。
“砰!”
木屑飞雪似的落下。
“别停,继续。”
她说。
“希望你下次遇见托尼时有敢于反抗的勇气与能够反击的底气。”
拉斐尔“嗬、嗬”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砸在木桩上。
他会的。
他想。
老师教他道理,老师教他武术,不就是希望他能改变吗?
老师说:“你本性不坏,只是像羽毛,随波逐流,我送你暖和的毯子,希望能让你——身为人,贵自重。”
老师现在没看清他的决心,未来,未来!他相信未来的某一天老师一定能看清!
……
史蒂芬家的鸡棚迎来风雨后的平静,大家默契地不再提起鸡医生,大家都不愿捅穿那层代表着恐慌的窗户纸。
至少这份“眼瞎的和谐”持续到了威廉·史蒂芬到来前。
“神鸡!”
“鸡大人!”
威廉·史蒂芬是来找我和六六六的,他的眼里充满恳切。
阿图村的丰收节定在每年十月五日,据威廉说这天村中心的广场上会有热闹的集市,还有舞会,他对此又兴奋又苦恼。
兴奋是因为梅·玛利亚·黛丝要去。
苦恼也是因为梅·玛利亚·黛丝要去。
威廉爱慕玛利亚人尽皆知。
我从威廉口中得知:玛利亚出生村里的屠户家庭,唯一疼她、爱她的母亲早早地逝去,屠户父亲新娶了位蛇蝎般的女人回来,她和童话故事中的所有后妈一样,对丈夫的第一个孩子非打即骂,家里的一切事务都使唤玛利亚做。
我想:这就是那夜玛利亚跑到杏林里大哭的原因,因为“压迫”。
后来,后妈为她的父亲生下一个壮实的胖小子,玛利亚彻底沦为家中的最底层,连一只跑来厨房偷米的老鼠地位都不如。
玛利亚的苦难远不止于此:偏偏她生得美貌,被建立阿图村的十八位功臣后人之一的罗德里格斯家的臭小子看上,琼斯·罗德里格斯又高、又富、又帅……
“追求者是高富帅有什么不好的?”
鸡问。
随着威廉的讲述,我的身边早围上来一群鸡,果然,不论哪个世界的人都喜欢吃瓜。
“啧,听我说完吧!”
威廉气到捶鸡棚栅栏。
“那家伙就是个畜生,在他眼里爱就是捉弄!开黄腔、辱骂、欺负、放死蟑螂和死老鼠在玛利亚裙子上!”
“啊!”
“啊!”
“啊!”
听取鸡叫一片。
“咋恁坏?”
我有端联想到转生前的初高中:
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儿喜欢上班级上的女孩儿们,他们大部分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如何去爱……他们同样会乱开黄腔,讲荤话,我只是路过说了句“没必要、别这样”的公道话,就被戏称“妇女之友”整整两个学期。
鸡很无语,鸡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即便鸡转生了,再次遇到类似的情况,鸡还是会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更何况鸡现在可是神鸡大人!
威廉摇了摇头,他把后槽牙咬得“嘎巴、嘎巴”响。
“琼斯带一堆人欺负玛利亚,我正常地爱慕玛利亚,我正常地关心她、陪她玩儿,结果被他们打一顿!”
“喔!”
“咕!”
“咕!”
吃瓜的鸡愤愤不平,你一言我一语声讨以琼斯为首的坏人。
“范呢?范他们也是琼斯手下的吗?”
因这段时间的相处,威廉对我们的鸡语愈发了解,他沉思半晌,道:
“不,范是块连琼斯也啃不下的野骨头。”
“托尼追随范,拉斐尔是‘双面派’,他们都是被范打服的小弟。”
题外话说完,威廉说起真正的委托:
他不想让玛利亚在丰收节晚宴上被嘲笑,他想要心尖上的女孩儿惊艳全场!
于是……
“我在我们家书籍收藏室找到曾曾祖母留下的一本古籍,里边儿说在星星湖水底洞穴有一种网状的宝石。”
少年的神情很认真,天蓝色的眼眸澄澈极了,他讲得绘声绘色。
“那是蛛网似的、闪着星星般光芒的网状宝石,它们一层一层堆叠在洞穴深处一块巨石上。”
他求我和六六六同他一起进洞,寻找古籍中记载的宝石,用它们织作银河般的长裙。
“星星湖水底洞穴……”
我愣了愣。
威廉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我想起鸡医生日记中的内容,正是那星星湖水底洞穴……害她丧命。
“威廉。”
我的声音中带着罕见的严肃,眼眸一眨不眨死死盯着他。
“那儿很危险。”
“的确很危险。”
“但你必须去。”
缥缈的、空灵的声音乍然响起,就像漆黑夜幕中的第一缕月光,那样不真实、那样迷蒙。
“不仅是你,还有六六六、元一、如影、我以及一位不请自来之客。”
“……”
我呼出口浊气,凝望那抹灰色的、暗淡的身影。
“我不想丧命,也不想你们丧命,明明我们有其他给玛利亚做漂亮裙子的方法。”
“命运说所有人都会平安归来。”
“这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你能保证预言不会出错吗?”
我质问。
把生命交给卡牌,未免太不负责了吧?
不远处传来一声不屑的轻笑,命运的女儿只说:“我能保证。”
随后,从她身后走出一位冷静过头的咕咕鸡,是如影,瞧她的模样,是铁了心要和命运的女儿站一队,她们选择将命运交给卡牌。
我下意识后退,“砰”的一声撞在栅栏上,警惕地看着她们。
“我的母亲回来了。”
如影看着我,我从未在她的眼里瞧见过这样的“癫狂”。
“那两只小鸡中久久不醒的便是我的母亲,她刚才醒了,紧接着又睡了,能让她彻底醒来的‘药’就藏在星星湖水底洞穴……”
“脑海中莫名其妙出现的声音告诉你的吗?不要信。”
我再次想到鸡医生的日记:那道沙哑的声音在脑子里响,永远重复:“去星星湖”、“去星星湖”……
如影似是有些不解。
“不是,大占卜师告诉我的,我的母亲会苏醒也是她提前预言的。”
“神鸡大人,所以你要来吗?还有这几位……”
威廉的目光缓慢地扫向命运的女儿和如影,有惊喜也有惊吓。
“你的朋友?”
命运的女儿的眼眸本古井无波的,忽的,闪过一丝戏谑。
“请无条件相信命运。”
“听我说,威廉为了玛利亚去,如影为了救母亲去,我遵循命运的指示去,天不怕地不怕的六六六可怜玛利亚去……”
“元一为了他的小秘密前去。”
“至于你,放心不下我们,去。”
我木头似的不动了,理智像被拧到极限的琴弦,“咔嚓”,我得在数小时后重新再安一根。
这时,窸窸窣窣的响动从林中小道传来,六六六从那儿回来,她身上的疲惫已尽数褪去,我心头一惊:她的房间门紧闭,导致我认为她一直待在房间里补觉。
上一秒,我还在安慰自己:睡觉的六六六怎么可能来鸡舍外边儿呢?
威廉高兴地呼唤鸡大人,他言简意赅复述一遍委托,六六六欣然答应。
她说:“我看不起琼斯这种人,走吧,让他吃瘪。”
现在只剩元一……
我苦哈哈告诉自己:
元一这种不信命运的人怎么会因为命运的女儿的一则预言就加入行动呢?
这明显不可能嘛,啊哈哈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命运的女儿在早已来到我的身边,她拍了拍我的肩,拉着我向外赶去。
威廉走在最前方带路,如影和六六六跟在我们身后,我则像木偶,被命运的女儿操纵着头顶的提线走向那片不祥之地。
狠心的占卜师!
真的要让我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空有名声、没有实力的脆皮高中生加入这场危险行动吗?
真是的,她有心吗?
“元一快到了。”
命运的女儿捏着三张黑色的卡牌:男人、路、骑士。
“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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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来自威廉的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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