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顾流安整理袖扣时听见厨房传来金属碰撞声。他推开磨砂玻璃门，油烟雾气中庄望舒的剪影晃动着，白衬衫后腰处洇着汗渍，像一片正在融化的雪。
庄望舒发现顾流安进入厨房是后，不好意思道:“早上起来有点饿，本想下楼买点吃的，但想到要刷卡才能下楼，就在冰箱里找了几块面包，结果……”顾流安轻咳了几声，庄望舒低头道歉:“抱歉，油烟机好像坏了。”他转身去关燃气阀时，后颈棘突在薄皮肤下若隐若现，仿佛某种易碎的瓷器接缝。
顾流安并不了解自家厨房的设施的情况:“你想吃什么，要不然出去吃？”
庄望舒忙拒绝:“不用了，我从冰箱拿了面包在多士炉里烤好了，也给你做了一份。”他从锅里盛出煎蛋，铺在旁边烤得焦黄的面包片上。
顾流安沉默应声道:“好。”
懋林的打卡时间是九点。为了答谢庄望舒的早餐，顾流安主动提出带他一起去懋林。庄望舒知道他嘴上说是为了还人情，实际上是知道自己目前生活情况窘迫，好心帮自己掩饰尴尬。
“谢谢。”突如其来的道谢，让顾流安拿车钥匙的手一顿。他没说话，本欲离开，但思及坐电梯时要刷卡。无奈只能静静地等着庄望舒装好早餐，一同下楼。
尴尬的氛围弥漫持续到二人抵达懋林。
顾流安给秘书打了个电话，然后转头对身后的庄望舒道:“徐淋待会带制片团队和你对接。”他抬腕道:“正好等我一会儿，中午正好一起吃个饭。”
“多谢顾总的好意。”庄望舒轻声拒绝:“回国以来我马不停蹄地筹备拍摄，拍摄结束我又与顾董商量上映推广……趁着新电影的统筹还未开始，我想约我在国内的朋友聚一聚。希望顾总能给我放个假。”
顾流安闻言身形一顿:“是我考虑不周，这几日庄导先好好休息吧。”
“多谢顾总了。对了，顾总今天晚上几点走？”
“走？回家？”
“嗯。”
“有什么事吗？”
“就是想问顾总什么时候走，我也好及时去您家拿收拾好的行李。”
“你找到合适的居所了？”顾流安的语气透着一丝不解。
“对，”庄望舒点了点头，“长时间住在您家也不方便，所以……我想搬去我朋友家住。”
“朋友家？”
“对，我发小。”
顾流安皱了皱眉问道:“我可以问庄导几个有些冒昧的问题吗？”
“请讲。”
“庄导的朋友目前从事什么工作？”
庄望舒轻笑，然后毫不避讳的直入主题:“顾总想说什么直说即可，不必旁敲侧击。”
顾流安异常严肃道:“或许在国外，导演私生活对公司影响影响不大，但懋林作为刚上市不久的公司，需要规避风险。并且国内媒体又比较关注名人私生活，因此您的私生活与懋林的直接形象挂钩，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的神情格外认真，过了一会儿他像是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又补充道:“我不是想插手庄导的私生活，只是提醒您。”
庄望舒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面上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泰然自若的笑脸:“多谢顾总，我清楚了。关于这件事，我会再次斟酌的，还请您放心，那今晚我就再多叨扰您一晚，还请见谅。”
“庄导言重了。”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目送着庄望舒离开的背影，顾流安心中五味杂陈。他这一次是他越界了。庄望舒的私生活再如何也是他的事，即使记者拍到发表新闻，带来的也只会是大量的关注度，于懋林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可他就是不想让庄望舒离开。
下午六点，北京晚高峰。
庄导发我一个餐厅定位，等你吃好了，我来接你。
顾流安看着干净的对话界面。良久，他点开语音通话。提示音结束后，电话自动挂断。他坐立不安地盯着手机，生怕错过一条消息。随着年龄逐渐增长，他开始坦然面对自己最真实的内心。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这几年确实如他所说，由于懋林上市事务繁多，可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不过是利用忙碌来填充自己的大脑，给自己未完成的承诺找一个借口罢了。不过如今看来，这种方法已经不再管用。
思绪飘渺，过往的一切好似白云苍狗。
顾流安的内心有一股洪水在翻涌，如今他能做的只有极力遏住闸门，不让洪水涌出。可每见一次庄望舒，洪水就会变得越来越接近警戒线。汹涌的洪水在心中翻滚着，躁动与不安蔓延至全身。
突然，被黑色吞没的办公室内突然闪起一抹细微的光亮。顾流安赶忙拿起扣在
桌面上的手机，点开与庄望舒的对话框:
不用专门来接我，我打车就好。
顾流安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揪了一下，他的手停在屏幕上方。半晌他点开对话框，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车内很安静，顾流安望着呼吸身侧呼吸均匀的人，如同羽毛落在湖面上，泛起一丝涟漪。看似平静无波的湖面，实则底下早已暗潮汹涌。
停好车子，见庄望舒一点一点向下垂的脑袋，他轻轻扶住。在皮肤接触的一刹那，温热的呼吸吹在他的手心上，瞬间让他血脉贲张。他闭了闭眼，喉结轻轻滚动。理智强压住内心弥漫的**。
顾流安长叹一口气，用略带沙哑的嗓音道:“庄导，到了。”
庄望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坐在身旁若无其事的顾流安，讪讪道:“对不起，我睡着了，阿顾……”
顾流安浑然未注意到庄望舒颠三倒四的话，当他听到熟悉的旧称时，身体顿了顿。随即他面不改色地解开安全带，柔声道:“下车吧。”
二人一路无话。
开门后，顾流安并未入内，而是拿着低头不断点屏幕。庄望舒见他如此，也不好反客为主，只好在他身后等着。
少顷，顾流安侧身，扬了扬头:“试试？”
“啊？”庄望舒一时没反应过来。
“录入你的指纹。”
“哦，好的……”庄望舒的脑袋晕乎乎的，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干什么，顾流安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突然，他反应过来，右手停在半空:“阿顾，这是你家，我不用……”
“啧……”顾流安自然是没想到庄望舒喝多了还能想这么多，他无奈解释:“你还要在这里长住，如果每天都和我一起，那可能会很晚了。”
庄望舒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流安打断:“我们之前说好的……”
“说好的……？”庄望舒满脸困惑。
“对，说好的。”顾流安知道庄望舒喝多了，明天定不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事。他随便扯了个谎，让他信了自己的话。
“好吧……”
见他迷迷瞪瞪的样子，顾流安提醒了一句:“浴室有两个，一个是私人的在我房间，还有一个是公共的。”
“好。”
顾流安看着庄望舒呆呆点头的样子只觉可爱，一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阿顾，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赶紧洗漱休息，明早还要早起。”
“哦。”庄望舒应声走向顾流安的卧室。
“等等。”顾流安叫住庄望舒，指了指身后的房间:“你的卧室在那边。”
“嗯？”庄望舒的眼神迷离，转身朝指向的房间走去。
顾流安望着庄望舒摇摇晃晃的背影，喃喃道:“还真是一点没变。”
秋夜大熊湖的星光在庄望舒睫毛上流转，顾流安递过咖啡时指尖微微发颤。杯壁残留的温度渗入皮肤，他注意到对方接过马克杯时小指蜷缩的弧度，像蝴蝶收拢的翅膀。
对于顾流安来说，大学是一个无比重要的跳板，因为在这里他不光能学到知识，更能拓宽社交圈子，了解世界市场的动向。生于商贾之家的他天生长袖善舞，他即使身处于异国他乡，他仍旧能发挥自己异于常人的情商，与不同人聊的不亦乐乎。在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不善社交的庄望舒。
当收到顾流安的邀请时，庄望舒下意识拒绝。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在邀请后又补充道:都是原先小组成员大家都在一起磨合过一段时间，相对比较熟悉。举办这次的活动主要是为了庆祝我们被评选为最佳作品。作为上次送庄导去沙滩的回报，还请庄导给我个面子。如果真的不方便那就算了，我也不喜欢强求别人。
于情于理，庄望舒觉得自己都应该去。他是此次电影的导演，加上顾流安上次帮了他，他还欠他一个人情，若不去，实在是不好意思。
纠结一番，他问清顾流安行程以及同组成员的出行方式后，最终同意了顾流安开车来接他的提议。
入秋后的气温骤降，加上在山上露营，庄望舒到时才发现自己衣服带少了。所幸同行的同学家在纳帕谷有酒庄，便带了几瓶葡萄酒同大家分享，也算是为自家酒庄做生意推广。葡萄酒的度数不算太高，但庄望舒对酒精比较敏感，喝了容易上脸，没一会儿身子就暖起来了。
这次一共来了八个人，两个大帐篷一个小帐篷。三个女生睡一个大帐篷，剩下一个大帐篷和一个小帐篷分别由五位男生抽签决定如何分配。
如今想来，顾流安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运气都留在了大熊湖。
秋夜里的星光璀璨。搭好帐篷，顾流安将睡袋和铺好，准备入睡。和他一起的室友是一位荷兰人。由于他身高过高，帐篷即使是可睡三人的小帐篷也无法容纳他，无奈只能和能进入容纳五人的大帐篷中的一位互换。
顾流安的睡意全无，索性披上外套，煮了一杯咖啡。
不同于城市里严重受到严重光污染的天空，大熊湖的夜幕星空很美。顾流安一时入了迷，等察觉到旁边有人坐过来，他放下手中的杯子，侧身问道:“要来一杯吗？”
“晚上喝咖啡，你不会失眠吗？”
“我对咖啡反应不强烈，不会失眠。”
“好，给我也来一杯吧。”
“不怕失眠？”顾流安玩笑似的反问。
“好巧，我和你截然相反。”
“那你喝了不怕休息不好？”
“不会，我说的敏感是指有助于我睡眠，不是你理解的那种。”
听着眼前的人开了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顾流安沉默地接过他递来的杯子。
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那人试探性地开口:“你……怎么了？”
略显慌张的语气让顾流安一下就破了功，严肃的神情也瞬间烟消云散:“没有，只是逗逗你。”
“逗我？”那人显然像是没有意料到这个答案。
“开个玩笑，你别生气。”顾流安喉结滑动，夜风卷来少年衣领间若有似无的雪松香，与营火燃烧的焦木气息缠绕成隐秘的网。
“没关系，你比他们有边界感。”
“他们？怎么了？”顾流安盯着身侧的人。借着月光描摹的眼前人的轮廓。少年鼻尖凝结的夜露随呼吸轻颤，宛如悬在玫瑰花瓣上的朝露。他蜷起发麻的指尖，正欲张口却被打断:“没什么。”
半晌顾流安才疑惑的反问:“那为什么提？”
“你一直都这么喜欢刨根问底吗，Lucien？”那人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
“好吧，是我越界多管闲事了。”顾流安眉眼间满是不以为然:“时间不早了，既然你不想说，那就早点休息吧。”还没等那人的回答，顾流安就径自离开了。
躺进睡袋后，他迟迟没有困意。他一闭上眼，脑中浮现的全是方才眼前人的身影。帐篷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赶忙调整呼吸，假装入睡。那人轻手轻脚的在他身边躺下。帐篷里呼吸声渐稳。
顾流安侧身仔细观察眼前人的睡颜，方才碾碎在唇齿间的那句“睫毛上好像有星星……”化为轻声的呢喃，伴随耳边平稳的呼吸，留在他记忆里秋夜的大熊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