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物?”富贵酒楼的一位常客,指着方桌中央的小木牌,转头问一旁候着的店伙计石头。
小木牌上写着两行字,上行是“掌柜推荐”,下行是“八仙过海”。
一般人这么问,都是问这道菜是什么,而不会问这木牌是什么。不过石头老实,他按照掌柜的吩咐,全都介绍了一遍。
“木牌菜单是我们店的新活动,掌柜每天都会介绍一道菜肴,有时是前一日客人评价最好吃的,有时是店里研究出的新菜。”石头将手中准备好的菜单递给客人,“您瞧这菜单,菜名都是写好的,您要是今天不知道吃什么,随手点一点就能找到好吃的,还不用费力想这餐到底该吃什么!”
菜单是一片薄木板,一面刻着文字,按荤食、素食、糕点、汤水分成四个部分,每个分类下都写满了菜名和对应的价格,另一面则雕刻出一幅八个小人踩着贝壳漂浮在海面上的画,右上角还配有“八仙过海”四个字。
常客见周围的客人桌上全是寻常的午菜,便指着有图的那面木板问:“八仙过海这菜,就长这样?”
“就长这样!”石头憨厚地笑道,“您要不信,点一道看看就是,这是糕点,厨房里现蒸的,马上就能吃到。”
一道菜八百文,酒楼常客自然是吃得起这八钱的菜,不然他也没这个闲钱天天来富贵酒楼点菜吃。
客堂到厨房一个来回的时间,常客的饭桌上就摆放了一道“八仙过海”。
椭圆形长瓷盆里底层装的是些许淡蓝色的水,水中高低不齐摆了八个小山似的木块,在山木块顶端各有一块圆木片,而八个木片上面又都躺着一个贝壳,面粉捏成的八个小人就站在贝壳之上。
八个小人形态各异,但脸都是白的,衣服都是绿色。其中还有些不同的颜色加以区分,比如拿着粉色荷花的黑发簪粉花姑娘,拄着棕色拐杖发顶秃头的佝偻男子,以及捧着白色书卷头戴黑色展脚幞头的书生。
“这八仙里面的馅料每个都不一样,有鲅鱼馅、海虾馅、海螺馅、海贝馅、鸡肉馅、猪肉馅、羊肉馅、牛肉馅!”石头毫不停顿地顺畅说完,又补充道,“这鲅鱼和羊肉不是天天都能吃到的,您今个运气好赶上了,下回这八仙可不一定还是这个味了。”
酒楼常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呆了片刻后摇头道:“还是你们富贵酒楼花样多。”
富贵酒楼只是个卖吃食的地方,原本叫做“富贵久楼”,可惜刻字的人是个酒鬼,一不小心给刻成了富贵酒楼,楼掌柜来不及定制第二块匾额只好将错就错先用它开张了,谁让定好的吉日和发出的请帖都不好改呢。
为了对付酒客寻问“酒楼为什么酒比菜多”的问题,楼掌柜只能说:“我们酒楼卖得菜都适合下酒,买菜就送一壶酒。”
当然送的也不是什么烈酒,是果酒,味道清香甘甜,很受姑娘和小孩的喜欢。
酒客们觉得十分离谱,于是逢人就说:“富贵酒楼不卖酒卖下酒菜,白送的酒还是甜腻的果酒,太气人了!”
不料此举却吸引了许多好奇的客人,为了照顾这些慕“下酒菜送果酒”名而来的客人,楼掌柜白送了一个月的果酒,才等到新刻的匾额过来,将牌子换成了“富贵久楼”。
只是“富贵酒楼”已成为一个招牌,大家心里清楚是“久楼”嘴上还是念叨着“酒楼”,如此反倒又多了个谈资。
周围没点“八仙过海”的客人见此纷纷啧啧称奇,石头顺势说道:“本店还有一道新菜叫‘八喜团子’,虽然样子不如‘八仙’精致,可味道却是差不多的,要是您有特别喜欢吃的口味,专门点某一种团子吃也是可以的。”
有人没仔细看菜单,听了当即就问多少钱,石头耐心回答:“这八喜团子由八珍团子和八素团子组成,这八珍就是我刚才说的八种肉馅,八素分别是豆腐馅、春笋馅、豆芽馅、白菜馅、芹菜馅、木耳馅、菠菜馅和油菜馅。”
“八喜团子二百一十八文一盘,八珍团子一百八十八一盘,八素团子四十八文钱一盘。”
八种馅料自然不可能每次都一样,楼掌柜会根据不同季节、不同情况换着花样吃。例如没有鲅鱼和牛肉的时候,可以换成桂鱼和鸭肉。
要是嫌八珍太贵八素太淡,还可以换成肉沫豆腐馅、鸡蛋炒木耳馅。
“你们这怎么没有松鼠桂鱼和蒜蓉粉丝蒸贝?”空着的桌子上都有一个菜单,二楼的客人看完菜单后没发现自己想要的菜,立即抬头问身旁伺候着的店小二。
“这是几日后要上的新菜,所以暂时不在菜单上。”店小二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掌柜的说,您要是想吃,可以明天再来看看,有没有合口味的菜。”
白府吃完寿宴闻名而来的富商公子,立马黑了脸。
“等等就等等吧,团子的选择比昨天还多,给我全都点一份!”同样疑惑的果哥儿得知缘由后,和身侧的白翠翠商量了一下,然后和专门守在二楼的店小二报了菜名。
富商公子见县令的女儿和哥儿都不反对,他又想起楼掌柜和白易关系不错,只好憋着气不找店小二的麻烦。
楼掌柜本人擅长经营,事先也预料到会有客人不满的情况发生,只是她有办法应对,再加上她因为寿宴和白府有了点交情,识趣的人不会没事找事地打扰人正常做生意。
富贵酒楼虽然不住宿,可它后面有个小院供人居住。楼掌柜一个人住在后院,留了好几间空房,莲娘他们昨晚就在空着的房间里住了一晚。
余浮鳞自备材料借酒楼的厨房做好五味团子,大清早去老地方摆摊完返回时已接近正午,这会儿富贵酒楼内已有不少客人在用饭。
“鳞哥儿?来吃饭吗?”石头刚收拾完一桌碗筷,擦完桌子起身时见到余浮鳞,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我来找楼掌柜,你怎么到这来了?”石头以前在吉祥珠铺待了两年,余浮鳞没想到他会忽然换工作。
“我前段日子成亲了,这里工钱比以前高点,就到这来了。”石头摸着后脑勺傻笑道,“馒头做得比我好,他也不容易。”
所以就不让他换回来,从帮忙变成送他活干了?
酒楼端菜洒扫比吉祥珠铺辛苦,可想要多赚钱又哪有不劳累的道理。
自己选的路,天上下刀子也要自个受着。
石头兄弟间的事余浮鳞不多说,他和石头寒暄完就去后院找楼掌柜。
昨晚天色已晚,他还没来得及问楼掌柜寿宴的情况。
“你是没瞧见呦,白府昨晚那叫一个热闹,光那些风铃屏风就有好多人爱不释手!”楼掌柜扇着小团扇眉飞色舞道,“八仙过海一端上桌,愣是没人舍得吃,小孩吵着非要拿在手里玩,你说这面团子不吃可不就坏了吗?”
楼掌柜没等余浮鳞开口,自顾自接着说:“这还不算什么,惊奇劲过去该吃还是要吃的,你说这么好看的团子,谁不好奇尝起来是什么味啊?!”
“有些姑娘也喜欢八仙团子,但好歹懂事,见小人团子被吃了也不哭闹,可那些牙都没换完的小毛孩就烦人了!”楼掌柜乐道,“有个小胖墩手里的舞剑小人被他哥吃了,顿时就又哭又闹差点没就地打滚!”
“还是我机灵,扯着纸鹤尾巴逗小孩。”楼掌柜一脸得意,“那些小孩一见纸鹤翅膀还能跟着动,立马就嚷着玩纸鹤,连菜都顾不上吃了!
楼掌柜最后总结道:“我这一百两银子花得值啊,这还多亏了你夫君出的主意!”
吃食捏成人形从前没人见过,但人物泥人可不少见,有钱的小公子、小姑娘、小哥儿从小可没少玩。
所以这面团人想要打动他们,必然不止是因为模样栩栩如生而已,更多的还是因为它们造型独特,彩珠县的人从未见过。
“宴会成功就好。”余浮鳞淡笑道。
“对了,这是白公子托我给你的酒。”楼掌柜在余浮鳞临走前喊住他,递给他巴掌大的一小瓶酒。
余浮鳞愣了愣,打开布塞闻到熟悉的味道后,他真诚地笑道:“替我谢谢白公子。”
月惊洛前世并不会做菜,可他爱看别人做菜的视频,久而久之厨艺半点没有启动,个别菜谱却是记得不少。
买到桂鱼后,月惊洛凭借回忆告诉余浮鳞做松鼠桂鱼的大致步骤,鳞哥儿炸了两条鱼后便掌握了要领。
松鼠桂鱼在切密集条块的刀工和油炸的火候,以及汤汁的调味上都很讲究,余浮鳞把自己的炸鱼心得卖给了楼掌柜后才有了这道寿宴首菜。
而蒜蓉粉丝蒸贝这道菜的出现,还得从楼掌柜从商贩那买到的粉丝说起。
北方的一个县城里有人发明了粉丝出来售卖,当地就粉丝研究出不少吃法,路过的商人看到这个新奇的食品后将它带到了南方。
粉丝跋山涉水来到了彩珠县,连带着粉丝的美味和各种吃法,也借由商贩的口传到了买粉丝的楼掌柜耳边。
楼掌柜没见过被做成食物的粉丝,听到的也是不懂厨艺的商贩描述的外观,能想到的做法也就和面条一样煮了吃或拌着吃。
由于余浮鳞也是个懂厨艺的人,楼掌柜便分了些粉丝给他,让他自己试着煮着吃。
刚巧那时余浮鳞捞了些不产海珠的可吃海贝,他便顺手剁碎了些大蒜和粉丝扇贝一起蒸着,最后和他平时做好的水饺调味汁一起端上桌,没想到被月惊洛看到后又听到了一些有关蒜蓉粉丝蒸贝做法的细节,最后这道菜就成为松鼠桂鱼后的第二道寿宴新菜。
当然白府寿宴不全是余浮鳞教楼掌柜的新菜,楼掌柜自己研究出的招牌菜烤乳猪、酱香鸭、酒酿丸子也是寿宴上受人喜爱的菜肴。
松鼠桂鱼和蒜蓉粉丝蒸扇贝能在寿宴上登场,代表余浮鳞在此之前就已经摸透了这两个菜的诀窍。
蒜蓉粉丝蒸扇贝是在县试前做出来的,余越尝过它的味。而在县试第二天做出来的松鼠桂鱼,余越就没机会品尝了。
“今天就吃松鼠桂鱼,大鱼再养几天也不费事。”
莲娘虽然尝过了松鼠桂鱼,可她记得哥婿说吃桂鱼是好兆头,想要刚考完的余越尝一尝味。
为此,莲娘在等到鳞哥儿摆摊回来后,还特意在中午回家前绕路去买了条桂鱼回来,因为原先买到的桂鱼已经在试着炸鱼的时候吃完了。
“一条鱼不够吃,一起炖了吧。”月惊洛看着水缸里没精打采的雄鱼,决定给它一个痛快。
“一起炖了!”哥夫说大鱼头熬汤也好吃,余越拍桌附和道。
“那大鱼晚上吃,中午余越先吃桂鱼。”莲娘妥协道。
“晚上雄鱼吃不完过夜就不好了,还是中午炖了吧。”月惊洛道,“这会儿李婶他们估计还在田里,余越,你去喊他们一起来吃鱼,就说庆祝你终于考完试了。”
余越眼神一亮:“那我把余多他们也喊来!”
莲娘看着欢欢喜喜蹦跶走的余越,再看看捞鱼放血的鳞哥儿,忧愁叹了口气转身回屋。
一个成绩还没出来就傻乐,一个夫君说啥是啥,莲娘真是想想就愁。
愁归忧愁,莲娘吃饭还是很开心的。
当然她没好意思说是庆祝余越刚考完试,毕竟过几天县试成绩出来后就是府试了,余越还要接着读书没什么好庆祝的。
“哥婿和鳞哥儿新倒腾出的菜,白老夫人也夸好吃呢!”莲娘对还是略显拘谨的林朵母亲和奶奶说,“大鱼吃不完也是浪费,我就想着拉你们一块来尝尝。”
林家两位还记着没给余浮鳞份子钱,心里有些尴尬,言语间便多少有点谨慎。
“老婆子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鱼,都是托莲娘你的福啊!”林朵奶奶边抹眼泪边感慨道。
林朵母亲小声道:“莲婶你人好,有事都记着我们,林朵也劳烦你照顾了。”
“咱俩多年邻居,这些年来多亏了你家帮衬才有口饭吃,我也不说别的,以后余衣和余鲜就是你亲孙子,但凡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你也别客气。”余衣奶奶声音洪亮地说,“别嫌他们年纪小,小孩长得快,过两年就能当家作主了。”
几个长辈可不是余越能请来的,若不是莲娘亲自拉人过来吃饭,她们还不好意思来呢。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高兴日子咱吃吃喝喝就成,衣衣和朵朵她们现在帮哥婿折纸都能赚不少钱呢!”吃完午饭拉着大家聊家常的莲娘道,“凡事要往前看,现在日子好着呢,不急。”
“我们先喝口茶通通气,这是楼掌柜给的花茶,说是能让人身心舒畅,你们快尝尝好喝不。”
长辈聚在一起说些家长里短,余越他们则是带着月惊洛折的尖指折纸玩菜鸡互啄。
不同的是,余越和余多、余盛和花蛤玩,余衣和余鲜、林朵玩。
就在这孩童的欢笑声中,白日的时光忽然就过去了。
晚饭散席后,余浮鳞盯着手中的酒瓶看了会,还是放回了原位藏好。
“怎么有股奶香味?”
打盹的月惊洛被鳞哥儿帮他擦脸的动作惊醒,他看着眼前盛满白水的木盆,不可思议地问,“这是羊奶?”
鳞哥儿微笑地点头说:“羊奶太少了,做不成羊奶花瓣浴。”
所以就凑合着洗个羊奶花瓣脸??
月惊洛懂了,但大为震惊。
见鳞哥儿还想继续给他擦脸,他赶紧上身后退,坚定地拒绝道:“不用!”
“你放了蜂蜜吗?”他不放心地问。
“没放。”鳞哥儿问,“你想放蜂蜜?”
不,他不想,他更不想半夜被蜜蜂扎醒。
月惊洛想起了自己以前的大放厥词,严肃认真地道:“我已经够白了,不需要洗羊奶,以后不用给我准备羊奶花瓣浴了。”
余浮鳞闻言神色一暗,端着木盆出去了。
洗过脸的羊奶不能喝,鳞哥儿不想浪费,接着拿它洗脸、擦身、泡脚。
“哥,你在喝羊奶吗?”出来喝水的余越闻到奶香味问。
鳞哥儿在漆黑的夜空下,下意识地缩紧脚趾,语气平稳地反问:“你还不早睡,小心明天上学迟到。”
“晚上吃太饱了,有点撑。”余越边说边走到院子里散步,不料鳞哥儿猛地起身端起木盆从他身边走过。
一无所知的余越吓得倒退一步,瞪完他哥的背影后,他继续散步。
忽然发现古代说富贵酒楼有点怪怪的,本来想改成食楼的,但是更了的章节一个个找过去改不仅麻烦还容易遗漏,于是干脆给它编个小故事。
幞,念“浮”。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一直念“朴”,而且,这个字好难找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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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八仙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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