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临沂五斗米道士孙恩的叔父孙泰见天下兵起四变,生灵厚涂,以为东晋国运就此而终,遂私集众人,煽心而兵起。不曾想中道崩殂,为谢輶告发,司马道子诛之。
缥缈乎无所以,黛玉再次睁眼,脚刚踏实,不及思量所在,又见谢道韫。
只见道韫妇人发髻拢起,早已鬓白霜霜,其膝子孙绕玩。
见着黛玉来,仍旧青葱模样不曾改。
遂屏退众人,执手牵着黛玉眼目殷殷。
“姐姐何来?良久不至,竟我白发苍苍。”道韫一时伤感,不觉落泪。
“是我的不是,只那时不晓,竟一睁一眨,已过如今。前头还自觉你我刚时,不想你已挽发,竟到如今鬓鬓。”黛玉伤感年华,见道韫滴垂,实也哽咽不住,落下泪来。
“姐姐何出此言,只知姐姐不同,却也记着两心之交,不作堂前良草,也锁内心忧忧。”
“当是我的不好,我亦欢喜存忧。一来眨眼得见亲良,二来却过如此岁月。”
“如此说来,姐姐竟是当初风散离了后,睁开眼来便是如今?”
“是也。”黛玉愁苦担忧的望着道韫,只希望莫要吓着她才好,太虚一言已是惊天,前儿刚散了又听此言,望着着年华不复的女子,黛玉很是在意她的心思。“只望你莫怕。”
“不怕,我自言魑魅魍魉得人样,百鬼众魅修人心。既是神鬼不测,耿须裁行度量。姐姐如此,得比那天仙神莫,也是亲良友朋。”
闻此忱言,黛玉欣之藉之,将泪也止住了。“道韫,我竟不知该如何说了,只望莫逆莫离,我慎我欣,懿忱懿兴。”
“姐姐,不当问年岁,竟留这般模样?我心甚羡哉。”
黛玉盈盈一笑,言,“今已碧玉年华,此去经年不曾改。”
道韫叹,“是耶——,莫说神仙,便是太虚也作得永葆。”
道韫轻抚黛玉手背,只觉肌肤凝脂不可玷,皙葱嫩不能污。再来又叹,“我岁去矣,今载萧萧,一缕青丝祭白发,萧萧寒夜作暗鸦。不知何年有幸,只盼今朝。”
黛玉再次染上伤哀,只道,“妹妹开怀,今年岁月,瞧着是做祖辈的人儿,该是笑颜在。你我不说老,不言悲,只望今时月,何管来日风。既是今日你我再见,自当不思离愁,作花赏月罢了。”
正说着,一侍仆护着人从偏侧跑来,慌张大喊,“快跑!孙恩长驱直入会稽城,已至我门——”还未待其说完,便被后头追来的兵贼捅了腰肢瘫软倒地,眼篓睁睁,去不瞑目。
未有多时,不待黛玉反应,其间所处庭院已血溅四处,吟声哀漫。
道韫亲睹其夫及儿女亡,悲愤不已,亲起手器,利其刃刺,厉目哀呐,“小贼无度!此遭竖逆,共你我杀之!”遂携家中女眷奋起杀贼。
黛玉焦急得在一旁团团转,即便知晓除道韫开外都看不见、触不到自己,见了那横头大刀殷红滴滴,却也是不敢上前,只能干着急着。
见一小儿三岁左右被环抱围中,呜哇哭泣得面红流涕,黛玉心焦更甚。
天欲沉沉暗,众人终是不敌被俘,道韫抱着小儿情急智转,气极厉言,“此事出王,与别族何干?欲故行,择我先去!”
黛玉惧惊,瞧着大头首领着兵甲,持长刀,一双烈目炯炯露齿笑开,竟是颇为渗人。其人开言,“谢之节义,有道无世,罢了,自不欲与妇人小儿谋。”道韫乃其外孙刘涛就此留命。
事毕,黛玉执手含泪,婆娑哀切,“自许我事最悲,不想姐姐更切。”
道韫拿帕同黛玉擦着,亦是唉叹,“人世无常,事事介怀必有所失。他人常说‘时不我幸、时不我在。’我亦叹兮陌道娑娑。”
“却也英勇让我最叹,自比来不得妹妹气节高远,悟之以往尽是惭愧。”
“莫道如此,从前往后世人皆是如此,自嚼禾碎自腹食,自番道行自番修。不算因缘际会,也是作比寻常。”
……
时节缓过,此次黛玉在道韫身旁倒是待了许久,其魂也不曾消,自是欣然无比,两人倒是处了一段好时光。
……
有元兴二年,桓玄下令,“古无纸,古用简,非主于敬也。今诸用简者,皆以黄纸代之。”至此,纸张经过一系列的发展已最终取代简牍成为文本眷写的主流材料。名门望族的王谢两家自是不会紧缺。
斜方桌上铺着几方已写满了词句的纸张,谢道韫慵懒执着《嵇康集》,一遍一遍揣摩踱度着其内对被扭曲儒学教育的抨击。其中反映时代要求的个性解放和反对礼法名教的进步教育主张颇得己心,一时津津有味,看到兴头还会点了墨在薄薄的黄麻纸上写写画画。
黛玉逛了园子自门扉飘入,寻常的看起了道韫随意放在桌上的诗词。其言妙曼,其声脆脆,望着那一张张黄纸字字开口。
“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道韫笑着抬头,浅浅开口,“是也,经年如此,牵挂愈少,天年可享了。”
黛玉叹慰点头,此首《泰山吟》是吟颂之意或是深吟之思?虽其词吞开拓达,煞有势气,黛玉却不觉开旷,倒思心痛,有意调节气息,却也生涩,只是撑着笑顺着道韫嗔笑,“哼,妹妹如此,我当如何呀?我倒是觉着这一生光阴尽数优待了你去,何苦同我凄凄不尽。”
道韫倒是直起身笑骂到,“他人都言我诗平淡现奇然,巍巍存高意,倒是你竟思量了那无边悲秋去。”
“莫不是你说的‘自番道行自番修’?我心便我见,我见自然现,怎的只许你修道行,不行我自见心。”黛玉佯装开怒,背过身去拧着帕子不言语。
道韫见此笑吟吟的向前走去,双手搭在黛玉肩头,挽过揽着到前方榻子坐下。
黛玉依旧低头不看,只消等着道韫来哄。
“好姐姐,莫生我气了,我这还有一首,这便去拿过来给你瞧瞧。”
“不看。”
“不过是多看一首罢,自心得桃源,你便帮我看看,只因我注重你才如此说罢,换了旁人,我是一句不听的。也是你心思细腻知我意,我只一时惊讶你竟看出了其中宣泄。然如此岁数怎可如同孩儿般直抒胸意,我朝女子阅读最终处在于交流、创作和教育,基于此必是要暗下功夫的。”
“那便看看吧。”黛玉终是被道韫说动,转过了身子乖巧的等着道韫从册书中将夹带的纸张找出来。
“来,看看。”道韫将一张薄薄的黄麻纸抖散,手臂向前给黛玉递了过去。
黛玉细细瞧着前,道韫又为其讲述了三国嵇康的生平事迹,道:“三国有嵇康,巍蔚山上松。隆冬不曾谢,凌寒不改彦。此乃我写《拟嵇中散咏松诗》,仿嵇康《游仙诗》而作。”道韫又将另一写着《游仙诗》的黄纸递过去。“呐。”
“可看,志气遗世独立,字语行间清逸高雅,势业挺拔洒脱大气,惯是道韫之风。入手高嵩,落手清丽,转手磅礴,合篇大气,是首好诗,便是仿写,也写出了自在。”
“姐姐谬赞,只我心向嵇康骨,便也邯郸嵇康风罢了。”
“妹妹其言岔矣,自有各心,何求缘由。想着我原也作诗的,而今不大爱罢了,却也是循着一心不问缘由的,如此才堪真情实意呀。”
“哦?我是知姐姐会作诗的,只不觉竟有如此深意,既如此和不拿出来与我一同看看,你我两心贴慰,也好过了今儿,把明儿来忆。”
“那便听听?”
“听听。”
黛玉缓缓开口,将往日所作《葬花吟》忆了出来,不料是越讲越悲,哀音颤颤,心思却也不知是纯粹那时的对花吟,还是一切结束后的不甘。
音罢,道韫一下下抚着黛玉背脊,低声安慰,经年时节已过,何须再续伤悲。如今看你自有机缘,便作是黄粱一场何不快哉?”
“妹妹说的是。”黛玉止住了泪水,“想来当时何其荒唐,竟我也是不识的程度,也许忘了,也许淡了,只如今细细吟来,依旧觉着心痛。”
“我听着也是伤心,其内声声悲音、字字血泪令我震惊,我便也心痛姐姐何苦走那一遭。”
黛玉说着说着,却是破涕为笑,“而今安了散了,想起我曾为落花缝锦囊,为落花埋香冢,也是觉着好笑。”
“我知你傲气,也识你坚强,虽你不言过往事,听音怀心,我也晓悉竟是到了不一般田地,便是你怎样百般万般作何也无法了了的。”
黛玉缓了心神,松开一口气,“也幸得此间与你相逢,得你开怀,赏你风骨,学你高气,往事种种,在我此处也是不作数了。”
“如此甚好!我同幸甚!。年岁随是非,想的也是大开了,你我竟是同路人。管它胡作妖魔、鬼怪非为,便以黄粱天好意,而今良缘走一遭。”
“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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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回 可以尽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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