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流(改)

东方天际未见晓色,鸡鸣之声已接连响起,又被五声厚重悠远的鼓声盖过。

五更天已至。

各府大门纷纷打开,或牵出马匹,或驶出车架,向大明宫聚集。

灯火连绵,冠盖如云。

宣文帝登基初期为每日上朝,没过几年自觉风调雨顺、天下太平,便改为五日一朝,后又变成半月一朝。

上次殿试放榜,这次上朝,就该是一等进士三人前来觐见,然后被宣文帝授予官职。

一声一声传唤过后,进殿来的却只有榜眼与探花两人,不见崔楠越这个状元郎。

宣文帝自是已经知道崔楠越为何没来,但他仍旧要问。

侍候在侧的宦官不需要他多示意,就自觉开口道:“武宁公何在?”

从东侧文官席位上站起来一人,行到大殿中央伏跪而下,正是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道:“禀陛下,前日游街时,城外流民冲撞敏贤郡主,武宁公为救郡主负伤,伤重难以行走,以致今日不能前来觐见。”

宦官冷哼一声,“武宁公好大的架子,这般重要的事都不提前上疏圣人,竟是说不来就不来。”

礼部侍郎先告了声罪,然后道:“陛下前次朝上只是口头让武宁公袭爵,还未降旨。按例,武宁公暂且还不能向陛下上疏。”

宦官没被唬住,“那左侍郎您的呢?”

礼部侍郎姓左,名谦益,是已故大儒姜珣的亲传弟子,与朝中少半数人都有同门之谊。

左侍郎一丁点气虚都没有,道:“微臣的奏疏,前日便已递交。”

言下之意便是,事情刚发生他就已经上疏,至于为什么到今日陛下还不知道此事……

他也不知道。

这话宦官再不敢接。

他不能说宣文帝是要故意再提此事,也不能说前日的折子,直到今日还没被宣文帝批阅。

寂静在大殿中蔓延,偏有一股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

宣文帝突兀地笑了一声,“左爱卿,平身罢。不过是让你,向朕,向诸位爱卿,再把缘由解释一遍,何故这样紧张。”

左侍郎连呼不敢。

但他嘴里说着不敢,话锋一转,又道:“陛下操劳国事已是辛苦,这等微末小事不值得陛下再废心神。”

“臣听闻陛下自冬以来圣体维和,开春也未好转,陛下当以保重身体为重。”

他的话音才落,交头接耳之声便从席末向前快速席卷,像锅炉里烧到沸腾的水,再也制止不住。

方才宣文帝说话时,说半句就要停下来喘一口气,嗓子里还偶有咳声被闷下,果真一副违和之态。

春日里着凉、有咳疾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若从冬日到春日三四个月都没有好转,这就严重了。

宣文帝坐在上首,嗓子里本就痒得慌,听到下面叽叽嗡嗡说个没完没了,心情愈发烦躁。

也不知是他幻听,还是真的有人再次起意,他隐约听见“早立太子”这样的声音。

“不,”宣文帝自言自语道,“是这群乱臣贼子等不及了,他们是真的想要立太子。”

他控制不住,重重咳出两声,抖着手指敲了敲御座的龙头扶手,“启夏门城门郎何在?”

声音太弱,竟只有身侧宦官听得。

宦官在宣文帝黑脸之前,赶紧扯着嗓子叫了几声“肃静”,勉强将沸水压下去。

城门郎迅速从西侧武官坐席起身,几乎瘫软在殿中,“臣在。”

宣文帝瞥了他一眼,发现不是世家子弟,似乎也没什么突出的功劳,只是个微末小臣。

他摆摆手,懒得再多看多想,随口道:“拖下去。”

群臣坐在两侧,不发一言,无人出来劝阻,竟是司空见惯一般。

后头再上奏的,便只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连东西两家小郎君打架都要呈给宣文帝,让他评个是非对错。

也哄着他,这几日天下太平,无要事发生。

然而砍了一个人头,后头又被群臣逗乐两次,下朝后宣文帝的脸又拉了下来。

没能让崔楠越入死局,计划落空的感觉令他十分烦躁。

他本想去皇后那商量些事情,但想起皇后那张冷脸,脚步一转,去了何贵妃的寝宫。

何贵妃貌美温柔,对他又总是小意奉承,最得他宠爱。

他到时,何贵妃正在与身边人商量,要送些什么好东西给姜兰芷补身子。

“敏贤身子打小就不好,平日里又不喜欢喝补药补汤。是该趁这个机会,好好给她补一补。”

宣文帝揽起何贵妃往里走,“还是你贴心,皇后昨日送去的,都是些不值当的小玩意,越发刻薄。”

何贵妃瞧出宣文帝的坏心情,软下嗓子,“敏贤要是知道舅耶如此挂念她,怕是在府里待不住,即刻就要进宫来谢恩。”

宣文帝笑了一下,“敏贤总是进宫陪朕,与朕亲生的小娘子也没什么分别,将来嫁进宫里来就更好了。”

“文殊侯醋来醋去又怎么样,人还不是朕家的。”

何贵妃但笑不语,陪着宣文帝又挑了几样进贡来的珍宝,便拉着人去塌上松筋软骨。

似是不经意间,她提起道:“妾身听说,敏贤是伤了头部,现下什么都不记得,只能在府中养伤。别说顾不上城外的粥棚,连府里的事都无力经管。”

宣文帝也像是睡过去,半响没吭声,过了好一会才哼了一声,“怎么,你想让建誉去?”

在朝堂和后宫沉浸多年,宣文帝哪里听不出何贵妃这话,明着是担心姜兰芷的身体,担心公主府的运转,实则,是向他打听接替姜兰芷去城外巡视粥棚的人选。

圣人赢得民心的方式,也不过是雷霆手段与布撒雨露兼施。

巡视粥棚是小事,能借此机会、借百姓之口,将贤良慈悲之心,宣扬得天下人皆知才是根本。

而宋建誉,何贵妃所出第三子,除了深得他的宠爱外,本身无才无德,也没有能接触政务的机会。

他从不小看任何一个儿子的野心,宋建誉想要这样一个在群臣和百姓跟前显眼的机会,不奇怪。

何贵妃玩闹般停下按捏的手,轻轻捶过宣文帝的肩头,“您想什么呢,臣妾不过是顺口一句,就惹得您这样怀疑。”

“建誉是小三,上头还有两个样样比他强的兄长,这样的事哪轮得上他?”

“那依爱妃,朕该用谁?”宣文帝望着她,浑浊眸子里是少见的清明。

何贵妃道:“那得看您,是想用外边的人,还是咱们家里的人。”

“外头供陛下驱使的能人不可计数,陛下乐意选谁,就选谁。要是咱们家里的嘛,”何贵妃眉眼一转,粲然笑道,“那臣妾就推荐齐王。”

“齐王为长子,早已及冠,又素有贤名在外,此时为陛下分忧,再合适不过。”

宣文帝看了她半响才道:“就依爱妃所言。”

瞧着何贵妃一副成功为君分忧的高兴样子,宣文帝再次闭上眼,这次是真正放松下来。

他要选老大齐王去巡视,是一接到敏贤的脉案就想好的。

今日不过是再试探一番,免得仗着他的宠爱,何贵妃和老三的心也大了,他还得腾出手收拾老三。

老二晋王是嫡出,这两年在西州建了不少军功,立嫡太子的声音越来越多,烦得很。

他如今,必须要把长子往上推一推,才能维持住三个成年皇子之间的平衡,不给那些逆臣上蹿下跳的机会。

-

下了朝,左谦益左侍郎从大殿中出来时,只觉得终于熬过一劫。

宣文帝这些年越发暴戾,刚愎自用,稍有不如意就全家下狱,流放砍头,早就没有初登基时的雄心壮志。

不止如此,他还骄奢淫逸,大兴土木修建汤泉别宫,派宫使前往各地,去收集奇珍异宝供他赏玩。

江南东道的苏州,贸易发达,更是深受其害。

大运河中的漕运船本是运送粮食所用,如今却是各种珍贵货物堆积如山,源源不断运往长安城。

但这些事,刚开始还有人上奏疏与宣文帝说,却只得到“四海皆平,朕有何不能享乐”的答复,后来再进的奏疏都留中不发。

久而久之,下面的人也都知道了宣文帝根本不想听这些。

去岁,江南地区多雨水,尤以江南东道为重。粮食收成不足往年的三成,包括苏州在内的许多郡县都闹了饥荒。

这事宣文帝知道,他下旨让大运河沿岸的粮仓开仓放粮,支援苏州等地。

但他哪晓得,粮仓本就空了十之五六,西州战场又占去四成,剩下的粮食根本不足以解决全部灾情。

更别谈,当中有多少发了霉的不能吃的陈粮,又有多少会被暗地里扣押减损。

最后的结果就是江南许多地方十室九空,饿殍遍野。

灾民还以为是节度使不作为,瞒着灾情不报,一路乞讨到达长安城,想找圣人天子告御状。

可惜啊,宣文帝也拿不出更多的粮食,只能再砍几个脑袋平息民怨,在城外设几个粥棚充作救济。

敏贤郡主心善,担心还有人弄虚作假,自请代替舅耶去粥棚巡视,布撒皇恩。

敏贤敏贤,才女之名为“敏”,“贤”则是宣文帝对郡主的期待,期待郡主能辅佐好下一代君王,做一代贤后。

在京中两位皇子都没想起的时候,敏贤郡主自请去城外粥棚巡视,也算不负宣文帝对她贤德的期待。

宣政殿前白玉石阶上的鲜血,很快被宫人冲洗干净,还撒了些香粉去除腥味,免得熏到下朝的大人们。

左谦益从这里走过时,别过眼不忍心再看。

他朝身边一同出来的太监陪了个笑脸,让太监先走,两人一道往武宁公府去宣旨。

——既是正式袭爵的旨意,又是舅耶对自家侄女救命恩人的慰问。

姜枝枝:吃饭恋爱打boss。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早朝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