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互夸

与长安城其他官家宅邸的富丽威严不同,武宁公府更具西州的粗犷与豪放,像是挂着公府牌子的军事堡垒。

朱红大门上的门漆已见脱落,灰褐色围墙上也有不少斑驳,处处透着衰败之意。

宣旨太监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宅子冷嗤一声。

初代武宁公建造这府邸的时候怕是没想到,这严丝合缝重千斤的大门,这格外高大的围墙,在几代之后都反过来,成了困囿他后代子孙最好的牢笼。

圣人只需遣一队人马团团围住,里头的人便是插上翅膀也难以逃出。

还允许供给粮物,没有将一府人彻底困死,这便是格外开恩了。

宣旨太监一个眼色,小太监便麻溜下马,上前去将掉漆的大门拍得砰响。

过了好大一会,吱呀一声,才有个上了年纪的门房从门缝里探出头来,一瘸一拐将大门打开半扇。

门内几丈之地,巨大的阳刻百骏图照壁耸立,将武宁公府内部景象尽数遮掩,不给旁人窥探的机会。

设案,焚香,跪拜,接旨。

一套流程很快走完,左谦益将圣旨交到崔楠越手中,两人短暂对了个眼神。

“崔贤弟,过些日子府上摆酒,可别忘了请学兄啊。”左谦益笑侃道。

宣旨太监只当,左谦益这是谄媚公卿权臣的惯性使然,见武宁公要重新起势了,便重新贴上这个往日的学弟。

他暗笑一声,武宁公遭难时这人跑得比谁都快,如今只是一点势头,又率先贴上来,当真是小门小户出生的,一点风骨都没有。

但让他惊讶的是,崔楠越竟然真的应了好。

“学兄能来,是鄙府的荣幸。”

崔楠越虽然态度不怎么热络,但话说得清清楚楚。

宣旨太监先是讶异,接着便是暗喜。

可见圣人给崔家坐了这些年的冷板凳是有用的,瞧瞧,这腰不就弯下来了。

堂堂崔氏后人,竟然连左谦益这样的混不吝都折节下交,往后还能有什么心气和威胁,不过是圣人手下的玩意。

他回去将这消息一说,圣人自是要开怀,要重重赏他。

想到那些金银财宝,宣旨太监这回扬起的笑容,便真切了许多。

他也不打断两师兄弟时隔多年的会面,静等他们叙话。

左谦益扯过一大笼统在国子学求学的往事,好大一会才意犹未尽停下来。

眼角一瞥,他猛地一拍脑袋,“诶唷,公公您瞧瞧,下官这是昏了头,竟把您老给耽搁了。陛下应是还有话要给学弟,您请,您请。”

宣旨太监哼了一声,懒得跟左谦益多做计较。他见时辰已然不早,只想长话短说,早些回宫复命。

“公爷此番因伤势不能履职,实在是朝廷之不幸。未免浪费公爷的才能,圣人左思右想,决意延请公爷为崇文馆学士,为几位殿下授课讲习。”

崔楠越垂下眼,慢悠悠抚平被扯皱的袖袍,又摸了摸腰间挂着的荷包,这才不紧不慢道:

“陛下谬赞,臣下微末之才,怕是难以担任如此重任。”

宣旨太监扯出一个假笑,“行不行的,国公爷您尽心竭力做完,圣人不就知道了?”

“下月初一辰时,崇文馆,万望公爷准时。”

宣旨太监用这样冲的语气说话,本是试探,但凡崔楠越还有点傲气,断然不可能就此忍下。

然而。

崔楠越面色不变,恭敬的态度始终如一,“若陛下坚持如此,臣,领旨谢恩。”

宣旨太监彻底放下心来,扭过腰就走。

左谦益在一旁插科打诨,“恭送公公,下官还想留在学弟府上用顿饭,就不与您一道走了。”

武宁公府的大门重新合上。

崔楠越皱眉,没有一丁点想要待客的意思,“学兄不去礼部点卯么?”

“不去,我这不是还出着公差嘛。”左谦益笑嘻嘻的,“学弟,我知道你对朝中动向一清二楚,但没有身处其中,有些不成章的规矩还是难以体会。”

“你往后不管在哪任职,都学着些,差事能躲则躲,万事莫要强出头。越是这样混日子,这官儿,反倒是升得越平稳。”

“多谢学兄,”崔楠越默了半响,终是摇了摇头,“明哲保身虽好,却非我所求所愿。”

左谦益笑不出来了,盯了他半响,见他竟然是真的这样想,严肃道:“武宁崔家只剩你一人,倘若哪天出了事,你是要崔家就此断绝吗?”

“陛下也从未放松过警惕,你若锋芒毕露,只怕他不会再顾忌,随意找个由头就能将你下狱。”

崔楠越淡淡道:“张弛交错,方为上策。我若一直如方才那样隐忍,陛下几次试探之后反倒会加深怀疑。”

“倒不如,借着他递给我的机会,顺他的意向上走。”

“高祖曾赐下丹书铁券,一条命总是能保下的。”崔楠越垂下眼,“富贵险中求,我意已决,学兄不必多言。”

“你的命能保下,旁人的呢?”左谦益像是从新认识了眼前的人,满脸复杂,“启夏门城门郎,今早被圣人斩首了。”

大概因为同样出身寒门,对这样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事,左谦益格外敏感。

他开始怀疑自己与崔楠越搅到一起,是否是正确的选择。

崔楠越叹了口气,“城门郎的家眷,自上月起便频繁出入流光阁等地,花销不菲。此中金银从何处而来,无需多言。”

“闹市纵马本就容易伤及人命,此次是敏贤郡主御下宝马机敏,才没有造成伤亡。”

流光阁是长安城内最大的珍宝堂,阁内珠宝质量上乘,应有尽有,是京中夫人小姐们最爱去的一家。

启夏门城门郎的俸禄和家世,显然无法支撑其家眷在此地频繁消费,除了收受贿赂,难做他想。

收取贿赂,配合放松城门防守,再将某些人放进城中引起混乱,启夏门城门郎,还真算不上冤枉。

毕竟,游街这样人头攒动的场面,一旦发生踩踏事故,就不只是一两条命能解决的。

崔楠越低头喝茶,敛去眼中深思。

他的人本是暗中跟着姜枝枝,看到城门郎的家眷属于意外收获。直到那日游街事发,他才从将两件事串联起来。

到目前为止,姜枝枝惊马一事中,他还是唯一的受益人,被各方怀疑实在太正常不过。

他说这番话,就是要借左谦益之口,打消其他人放在他身上的疑虑。

宣文帝的反应,让他去崇文馆的决定,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有实权的如三省六部,消息灵通的如翰林院,宣文帝都不会放心让他轻易接触到。

只有崇文馆或弘文馆,这样清贵又偏远的地方,才适合放下他这个烫手山芋。

左谦益无话可说。

半响才想起来,他留在这里到底是要说什么,“我今日在早朝后观察过,钱探花与何贵妃娘家兄弟似乎走得有些近。”

“但当中到底有无关系,还不能确定。”

崔楠越用杯盖撇去茶汤表面的浮沫,搅乱一盏静水,“左不过是那几方。”

静等着,自会有人跳出来。

对人也好,对事也罢,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如姜枝枝所愿,他暂且与她远离。

查了点资料,皇帝身边人一般喊圣人,大臣喊陛下,看起来可能有些混乱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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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降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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