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凡——”

“你来打碎它，好不好？”

篝火的火光映照他侧脸，明灭闪烁，莹白无暇，眉间微光闪烁，垂眸敛目的模样像极了美玉雕刻成的悲悯神像，柔和圣洁的神性光辉萦绕周身。

而此刻，这尊神像驻足停留，投来的视线充满期盼，董凡毫不怀疑，有人甘愿为这样一个神态失了理智、赴汤蹈火。

但那个人不会是自己，自己不可以也不能心软，董凡移开视线，淡淡道：“……周围法阵已经布好，我先去休息了。”

“董凡——”

身后那声挽留的轻叹，被他抛在身后。

晚风吹动树叶，沙沙声轻轻，篝火燃烧殆尽，熄灭时无声无息。

……

“师弟，你来了，那我们出发吧？”

“嗯。”

董凡点头，走到谢听白身旁，同他一起御剑飞行，云雾流逝于身旁，触手可及。

想到此行都目的地，董凡不免有些紧张。

三日前，掌门突然告知仙树秘境要开启，本是只让谢听白前去，不知怎么，竟也叫上了自己。

不论是因为什么，这对自己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仙树秘境，十年开启一次，位置不定。传闻中，里面有一棵巨大的仙树，藏着不为人知的修炼秘法，也有人说，藏着的其实是能瞬间增长修为且无副作用的丹药，还有人说，仙树里面其实是神兵利器。

但百年来，竟无一人找到那棵仙树，至于秘法丹药什么的自然也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如果是谢听白那被上天明晃晃偏爱的气运……或许能找到？董凡看了眼谢听白，对方也侧过头，回以一个微笑。

自那晚之后，谢听白的态度并未有什么不同，好像完全把说的那些话忘了一样。

反倒是自己，因为那几句话思来想去，好几日练剑都频频出错。

“到了，师弟。”

董凡收起思绪，眼前是一方广阔的天地，御剑悬浮在半空中，人群以环包围着中间尚未开启的秘境。

董凡第一次见这么多不同宗门的修者，只能凭借穿着打扮判断，粗略认得几个宗门。

清心宗、百花教、夜月宗……董凡一一看过去，看到什么，视线一顿。

天玄教的旗帜下，有个没有剃发却穿着天玄服饰的男子，站在中间老者的身旁，中间老者好辨认是掌门，站在掌门旁边的人应该是亲传弟子，但，怎么没剃发？

董凡疑惑着，一旁传来低声解释：“天玄掌门的亲传弟子玄璃，尘缘尚未了结，便暂时不剃发。”

董凡下意识看了眼周围，谢听白的声音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董凡刚松了口气，耳畔就传来低低地笑声。

谢听白！

董凡刚要传音警告他，眼前秘境突然开启，缓缓打开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小口。

无数修士化作一道道流光，飞入秘境中。

踏入秘境的一刻，短暂的眩晕过后，脚已踩在实地上。

董凡环顾四周，但见森林茂密，古木参天，雾气缭绕，遮蔽了视线。时有微风掠过，带着阴冷的气息，自脚底悄然升起。

除了自己，周围再没有别人。

董凡观察周围，树木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似乎往哪个方向前进都一样。用灵气做指引，也很快散开，无法指明方向。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董凡持剑往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雾气便越深，指尖的灵气宛如游丝，随时有彻底消散的风险。此地灵气稀薄，实在不宜久留。

董凡当机立断，刚要转身往回走，眼前雾气深处突然出现一道身影，正持剑朝着自己走来，剑锋凛冽，杀意明显。

这人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不好——！

董凡当机立断，转身快速奔跑，几秒后，剑寒擦着耳侧飞过，董凡几乎能感受到冰冷的剑意冻结皮肤的痛苦。

雾气太深，完全不知道要走向哪里，董凡再次与剑寒擦肩而过，他很清楚，下一次对方一定会打中自己。

打中自己，会死。

董凡咬牙，回身挡下那一招。

嗡————咔————

碰————

木剑应声断裂，董凡狠狠撞在树干上，猛地吐了口血，眼前一片昏暗，隐隐约约能看见那靠近的身影。

忽然间，脑海里闪过什么，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董凡手撑在地上，努力支撑起自己，冰冷的剑锋已然贴近颈侧。

轰隆————

金色的光芒冲天，董凡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只听见天地崩毁的一声，董凡以灵气封闭感官，眼前除了金色光芒什么都看不见。

片刻后，眼前的一切终于清楚起来。

雾气散去，一座山远远显出轮廓，不远处躺着一个浑身被血浸染的人，董凡仔细一看，是天玄的人。

再走近一看，不正是那位没有剃发的亲传弟子？好像是叫玄什么来着？

对方面朝上，胸口处已被鲜血染尽，呼吸缓慢微弱。董凡试着拉起他，差点被带着一起倒下去。

方才翻涌错乱的灵气尚未平复，董凡看了眼周围，那道寒冷又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必须得尽快离开，周围原本消散的雾气也有再次聚拢的趋势。

董凡拿出进入秘境前谢听白给的丹药，药瓶里倒出来两颗圆润饱满，散发浓郁灵气的丹药。

两颗，董凡松了口气，硬塞进对方嘴巴后，董凡咽下，调息运气几次后，感觉轻松不少。

半拉半背着对方往山的方向走了一会儿，雾气弥散包围，董凡再次感受到那股阴冷的感觉。

董凡脚步不停，几分钟后，滴答滴答声自前方传来。

是水声，董凡眼前一亮，继续往前走去，交谈声也传入耳中。

“……想必……不满也是有的吧？毕竟本是唯一的亲传弟子，现在却——”

“你很吵。”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语调。

“我这是为你鸣不平，董凡？我听都没听过这号人物，你就没半点愤怒？”

“为什么？”

自己的名字突然被提及，董凡有一瞬愣神，停顿一瞬继续往前走着。

背着的人的血染红了董凡的衣服，白色染了红分外显眼。

谢听白神色淡淡：“因为我——”

“谁？！”

寒风贴着脸颊而过，董凡抬眼看他，刚想回答什么，眼前突然一黑，失去力气往地上倒去。

“董凡……董凡，董凡——”

意识短暂地失去又恢复，董凡回神，发觉自己正被谢听白抱着，一旁地上还躺着不知是死是活的亲传弟子。

董凡艰难道：“……先看看他……他救了我……”

“好好，你先别说话了。”谢听白一把抱起他，猛地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停下一瞬，才对一旁站着的男子说：“你，去看看那个。”

说完脚步匆匆，毫不犹豫地离开。

“喂——！明显是躺着的这个更严重吧？”

“而且我是卜修，不是医修啊——！”

谢听白抱着董凡来到湖边，让他靠在巨石上，在周围布下隐藏阵法后，解开董凡上衣，随着布料的去除，脖颈上的异样再隐藏不住。

白色的毛发，纯白一片，摸上去柔软，只有小小一片，与周围皮肤格格不入，违和诡异。

谢听白眸色暗沉，手指摩挲这那片不同的地方。

宽大洁白的衣袍下，有什么庞大的东西涌动着，投下的影子不可名状，谢听白眉间纹路闪烁。

几秒后，衣袍下的东西探出，洁白如雪的大尾巴，在太阳下散发着柔美的光芒，湖水倒映着诡异荒唐的一幕。

身着修士服饰的男子，身后却有着八条非人的狐狸尾巴，正轻轻托起昏迷的男子，白色的光芒牵引着昏迷男子，血红色的丝线般的东西自昏迷着脖颈间探出，缠绕上白色的狐尾。

董凡只觉得脖颈间钝痛，意识混沌一片，挣扎着睁开眼时，只见天空和白色蓬松的毛，在光下格外柔软。

手感一定很好，董凡迷迷糊糊地想。

随着脖颈间的疼痛慢慢减弱，董凡觉得越来越清醒，转动视线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这是哪里？谢听白……？

董凡的视线停滞在对方头顶冒出的耳朵，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谢听白长了狐狸耳朵？好荒谬……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董凡的视线慢慢落在对方身后的尾巴上，数了数，有足足八条，此刻正环抱着自己，手指身体的触感柔软如云朵般，温暖不灼人。

董凡后知后觉，谢听白……是只狐狸，还是一只有着八条尾巴的白狐狸，手感还挺好。

内心先升起的并非恐慌，董凡躺在尾巴里，原本沉重疲累的身躯变得轻松轻快，即便什么都不知道，董凡依然确信，谢听白不是在伤害自己。

或者说，自己确定谢听白不会伤害自己。

直到最后一点阻塞的感受自身体里祓除，董凡被尾巴轻轻放在地上，神清气爽，没有任何不适的感受，甚至灵气充沛。

谢听白缓缓睁开眼，看见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时有一瞬的无措。

董凡没有错过那转瞬即逝的神情。

谢听白缓缓开口：“师弟你——”

“我看到了。”董凡停顿两秒，又重复道：“谢听白，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谢听白看着他平静的眼睛，突然凑近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间化作利爪，抓住董凡的脖子，问：“师弟怎么不害怕？我可是妖。会吃人的。”

像是怕董凡不信，他神色冰冷，耳朵和尾巴都没有收回去。

董凡不语，沉默地看着他。

见他完全不慌张，谢听白也不觉得这样有趣，利爪和耳朵尾巴消失不见，又变回了那个令人敬仰的大师兄。

“我答应你，谢听白，我来打碎你。”

谢听白抬眸愣住，听见董凡一字一句道：“但你要知道，这过程会很痛苦。”

谢听白：“没关系……”

董凡打断他，摇摇头继续说：“听我说完，我要让你痛苦，我会彻底地打碎你，会让你万劫不复。你会被所有人唾弃、辱骂、嘲讽。”

“你再也不能以万剑宗大师兄而存在，再不会被拥簇着高高在上，而是修者讨伐的对象——妖修。”

“就算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谢听白听完问他：“师弟你会抛弃我吗？”

董凡一愣，没想到他听完会问这个，一时沉默了。

在他执着的眼神里，董凡败下阵来：

“…………我不会。”

董凡说完看向他，话尾音随着一个吻消散，谢听白笑着亲吻自己的脸颊，明明是走入深渊，他却笑得那么开心。

他声音坚定又大声，那声音直直传达到人心底。

“我愿意我愿意。”

“董凡，我心甘情愿。”

谢听白，你真笨。

董凡垂目，喉间酸涩，只觉得全天下最傻的人此刻就在眼前。

谢听白：我愿意我愿意[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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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八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