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巨兽倒下，尘土飞扬，片刻散去后，持剑单膝跪地的董凡缓缓站起身，随手擦拭嘴角溢出的鲜血。

体内灵气翻涌，昭示着这一战的不易。

白衣少年自树枝上飞身而下，担忧地询问他：“如何了？”

不等董凡回答，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短短几息后，决断道：“你灵气翻涌剧烈，加上前几日才入金丹期，今日就在这附近待一晚，等明天稳定之后再回主峰。”

董凡挣开他的手，点头嗯了声。

谢听白说的不错，自己本来也没想现在就回宗门。一方面是灵气翻涌加上刚突破不稳的事实，另一方面则是……不想回主峰。

人人羡慕，趋之若鹜的地方，那个自己也曾幻想过的地方，实际很冷清，没有半点鲜活感。

除了谢听白之外，待在那里的一个月里，董凡从未见过其他人，连掌门都没有来过。

传闻中的疼爱徒弟的掌门……传闻果然不真。

董凡瞥了一眼正在搭建休憩地点的谢听白，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度过的。

谢听白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笑着说：“师弟，帮帮师兄？”

“来了。”

董凡接过他手中的茶具，杯盏散发淡淡莹润光泽，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董凡曾问过一个杯子的价格，贵得能在暗阁买下一个金丹期修士的命。

轻轻放在桌子上，董凡环视四周，简直像是出来郊游的，哪有半点谢听白之前说的实战锻炼的气氛。

看了眼不远处倒地的妖兽，董凡：“我去处理一下。”

谢听白拉住他，摁着他坐在椅子上：“不用不用，师弟身体不适，就由我来代劳。”

谢听白一袭白衣，方才打斗尘土飞扬，却不染半分，意气风发、兴致冲冲的模样，像是要做什么重要的事。

董凡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出神。

自那日谢听白坦言一体两魂的秘密后，董凡就有些魂不守舍。

一面同情谢听白，说着“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不得已的伪装和一时的错误，也算是情有可原”，一面又大声警告自己，说着“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吗？就算他过去很可怜，但也不能掩盖他现在是个恶人的事实！”

“他再可怜，也拥有你不可能拥有的一切！难道你也要成为簇拥他的人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他有些……

董凡本想暂时远离谢听白一段时间，好让他想清楚个中是非，但偏偏就是这么巧，自己突破了，踏入了金丹期。

就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到仿若踩在云朵上。

紧接着谢听白就提出，要带着自己离开宗门，进行实战练习，这与董凡的想法不谋而合。暂时远离的计划只能告一段落。

“师弟，给你，在想什么？”

董凡看着谢听白手掌心里的妖丹，小小一颗，接过时还能感受到上面未散去的体温。

“在想方才战斗中疏忽的地方。”

董凡面不改色地撒谎，在谢听白偶尔疑神疑鬼的询问里，他已经学会面色如常地说谎了。

想到这里，董凡抬头直勾勾看着谢听白。都是你的错，撒谎是，害我犹豫不决也是。

谢听白眨眨眼，迟疑问：“……师弟？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董凡移开视线：“没有，随便看看。”

谢听白神色一暗，转瞬即逝，在董凡看过来之前换上笑容，缠着董凡问：“那师弟，觉得师兄好看吗？”

董凡叹了口气，起身去一旁整理东西，谢听白跟在他身旁，像只麻雀，叽叽喳喳：“师弟，师弟，我好看吗？”

“我的脸能让师弟觉得满意吗？”

“师弟你喜欢吗？”

董凡再次叹了口气，知道他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了。

董凡沉默几秒，无奈了：“……好看。”

谢听白脚步停顿又加快一瞬，整个人瞬间面对面贴近董凡，那张清冷出尘的面孔骤然放大，董凡一惊，手里的攥着的妖丹掉落。

凑近了看，连一丝瑕疵都没有，完美得像是雕刻描绘出来的一样。

董凡恍惚一瞬，推开谢听白。

“谢听白你能不能别这样，我说了我不喜欢别人靠近我。”

董凡语速飞快，说不出心底里升起的情绪是什么，干脆归于愤怒，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责备。

“对不起，我只是……很少在别人面前能有这么放松，不顾旁人看法的时候。”

谢听白语气愧疚：“我一时忘乎所以了，才——都是我不对。”

他话说到一半急急止住，慌张道歉的模样，董凡心里的火噗呲一下全灭了。

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也不过是想像寻常师兄一样和自己的师弟打闹玩笑。

同情的声音压过了警告声，董凡看着他愧疚又不安的神情，那样的表情根本不应该存在，像谢听白这样的天之骄子，根本也没必要向自己道歉，但他这样做了。

除了同情可怜外，还有一丝微妙的虚荣心被满足。

这样的人，也会因为自己的话而改变，会向自己展示脆弱的一面，共享自己的秘密和不安。

谢听白……也需要自己的认可。

董凡转过身：“……行了，你下次注意，不要靠这么近就行。”

“嗯，谢谢师弟。”

谢听白一扫脸上的情绪，笑着跟在董凡身边。

……

夜晚天空星光点点，董凡缓缓吐气睁眼，稳定下来的灵气游走于体内，消解了疲惫。

不远处都谢听白背对自己盘腿坐在火堆旁，光明温暖的黄光里，莫名显得孤单，董凡走到他身旁坐下。

“怎么不坐椅子？”

董凡扫了眼一旁放着的两把椅子。

谢听白侧头看见是他，笑意明显回答：“这里温暖。”

是吗？可进入金丹期灵气护体后若非酷寒，都不会觉得冷。

至于温暖……董凡伸手靠近那团火光，树枝燃烧噼啪声偶尔响起。

谢听白凝望着他的一举一动，捕捉他脸上泛起的暖黄光晕，那抹柔和的光辉映照着他漆黑的瞳仁，闪烁着星星般的光彩。每当他的眼帘轻阖，睫毛便在脸上投下细微的阴影，还有很多很多……一切都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暖意。

好温暖啊。

周围突然变得安静，什么声音都消失不见了，谢听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平稳正常，一如往常。谢听白轻轻按着自己心口，那里分明有一颗正常的心脏。

一颗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一颗和董凡没什么不同的心脏……才对。

可什么都没有从那里出现，宛如死寂的湖水，只能模仿印照外物，无法从里获得任何东西。

董凡收回手，瞥了眼他，一惊：“谢听白，你怎么了？心口疼？还是哪里不舒服？”

董凡急忙凑近他，面对着他，观察他的情况，只见他双目满是茫然，顿时更慌张。

连谢听白都茫然无措的事，那简直是天大的事。

董凡见他张口，立马竖起耳朵听，只听见他说：“我不知道……”

“……”

“…………”

董凡沉默，狐疑地盯着谢听白：“你耍我？”

“我没有。”

谢听白垂下眼眸，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是怎么了，心脏突然很痛，但只有短短一瞬，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这次没想骗人，却被怀疑了，谢听白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不舒服。

董凡瞅着他垂下的发丝，都透着委屈。低着头不说话的模样，反倒有些像个小孩。

小孩？这么大一只的小孩吗？

董凡被自己的想法逗笑，重新坐回他身旁：“怎么不说话？”

谢听白声音闷闷：“你觉得我在说谎。”

董凡手撑在地上，后仰着说：“是啊，怎么了？”

语气理所当然，不见一点愧疚，颇有点有恃无恐的感觉。

这不是谢听白想要的反应，谢听白谴责他：“你不可以怀疑我，我都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了，你怎么可以怀疑我？”

谢听白转过身对着董凡侧面，眼底一片郁色。

董凡顺势躺在地上，天上繁星闪烁，这是在万剑宗看不到的景色。

万剑宗的天空，已被既定规章所束缚，恒久如一，不曾改变。

尽管极尽妍丽，却少了份灵动与生气。宛如置身万剑宗的谢听白，即便装饰得再精致，那份不协调的气息依旧难以消散。

就像谢听白说的那样，旁人用言语为他建了金身玉像，不论他愿不愿意，都被困在里面。还有一体两魂限制着他的行为，想挣脱只怕是更难。

而自己连怎么做都不知道，帮不了他，也承担不了毁了那座监牢的后果。

董凡看向他，谢听白神色不虞，眼底有明显的郁色。

不是愉快的表情，却也好看，董凡忽然觉得，如果谢听白真心的笑，应该会更好看。会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

这感受很客观，董凡于是顺从内心说：

“谢听白，你笑起来会很好看，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

董凡看见谢听白的表情罕见的有一瞬间空白。

谢听白回神，张口几次犹豫，最后道：“……你骗我，你想转移话题是不是……”

那话他自己都很迟疑，最后几个字倘若董凡不是修士，根本听不见。

董凡看着他，诚恳道：“没骗你。现在的你比在万剑宗时，万人敬仰的大师兄，要好得多。”

谢听白沉默一会儿，董凡看着他，似乎又能听到那种声音。

“师弟，能不能让我一直像现在这样？”

董凡看他认真执着的神情，像是个等待拉勾的小孩，也很像耍赖。

董凡有些无奈，半是警告半是提醒：“谢听白，我可是很讨厌你的人，也没有办法能帮你。”

而且我可是要让你痛苦的人。

谢听白垂着头沉默。

聊天到此结束，董凡站起身，拍拍身上粘着的杂草，朝着自己休息的地方走去。

刚迈出一步，董凡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轻轻呼唤，董凡回头：“嗯？”

谢听白的脸一半阴影，一半光亮。

他的声音很轻，很坚定。

“那就打碎——”

“董凡，你来打碎我，好不好？”

谢闻墨（眼看着两人关系变好）：拜托，让我也出来走走好吗[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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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打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