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是谢听白。”

谢闻墨怔愣一瞬，不可置信地说：“你说什么？”

“你在庆幸那天不是谢听白是吗？”

谢闻墨呵笑一声，双眼通红盯着董凡，火堆的光渐渐变得微弱，悄无声息地熄灭了，夜晚只余月色。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他一直都在骗你！谢听白分明满口谎言！”

“那些表露出来的善意和爱意，只不过是他在模仿而已，拥有爱和喜欢情绪的，明明是我……”

董凡抬眼看向他，不作言语，谢闻墨看着他平静的神色，突然明白了什么，话再也说不下去。

“你一直都知道……？”

风吹起发丝，过近的距离，白色衣袍被风吹得重叠在一起，不分彼此。

董凡开口：“怎么能让谢听白出现？”

“你在这种时候问他，是因为知道我爱你，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你是不是——”

谢闻墨猛地走上前，眼睛里的情绪宛如滔天海浪，随时准备淹没董凡和他自己。

董凡凝视着他，毫不动摇，眼中不见惊慌，唯有平静，他的身影在董凡的瞳孔中映出一抹清晰的轮廓。

谢闻墨几乎认不出，那个双目通红，面目狰狞，看似强势实则不忍的人是自己。

向来被称作“恶”的化身的自己，也会有这种求而不得的模样吗？这实在是太不像随心所欲、没有拘束的“谢闻墨”了，这实在是太难看了。

这就是“爱”吗？为什么让人这么痛？

曾以自豪的情绪，自诩超越谢听白的情感，如今却化作了凶猛的兽，无情地撕扯着这具无心的□□。

谢闻墨移开视线，低头苦笑说：……让我变得不像我自己了，董凡，你真是……”

“也是，连感情都没有的谢听白都因为你变了。”

董凡看他皱眉神色痛苦，喉间品尝到一点酸涩。

自己是要恨谢闻墨的，一切的痛苦不论由谁而起，所有的事到底是他做的。

恨他的所作所为，恨他所谓的“爱”带来的一切。

可看着痛苦的谢闻墨，董凡竟然能感受到一点相似的痛苦，那痛苦不是由于同情，而是对同样被“爱”伤害的痛苦。

表达爱的一方痛苦，接收到爱的一方同样痛苦。

像谢闻墨这样有着浓烈爱恨情感的人，诉说着爱意、自顾自表达爱意的人，其实也不明白“爱”是什么，更不明白要如何表达爱。

而谢听白，一个连爱是什么都没有体验过、一个连情绪都没有的人，却想要靠模仿别人，来表达爱，来让自己感受爱。

而自己居然真的在谢听白的行为中，感受到了爱意，却不觉得痛苦。

那双看向自己时动人的眼眸，闪烁着星子般的眼睛；贴近自己时的自然放松，缠着自己宛如双生花般的肢体；还有那颗因为自己靠近，就会加速跳动的心脏，怦怦跳着诉说着爱意......还有好多好多时刻，无时无刻。

伪装爱，模仿着表达爱和其他情绪，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做自己。

董凡想，这是多么残忍痛苦的事啊。

“谢听白……”

泪一忍再忍，终于在无声中落下。

落在略带冰冷温度的慌张手心。

脸颊上的泪被擦拭，董凡看着眼前的人，神色慌张担忧，唇张合几次，听不见一个字。

董凡拦住他的手，问他：“谢听白，你模仿得不累吗？”

谢听白轻轻擦去他最后一点泪痕，神色不改。

他笑问董凡：“师弟，你现在是在责怪我吗？”

语气轻松，笑容自然，好像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调笑。

那笑容之下到底有什么，董凡看不明白。

董凡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他本心还是他模仿的举动，猜测人心的事自己做不对，但有一件事，他绝对不会弄错。

董凡直视他的眼睛：“谢听白，你不要再这样了。”

“至少在我面前，再也不要模仿别人，让我了解真正的你。”

谢听白凝视他认真坚定的眼睛，心里想，就这样一直到死亡算了。

这比禁制约束自己更有效。

只要师弟能一直这样看着他，心里也只想着自己就好，自己一点也不贪心，什么名啊利的，根本不重要。

但是不行。

谢听白手指轻轻擦过他眼尾，一声轻叹：“董凡啊——”

“如果我从没有对你说过那些话，没和你讲过我一体双魂的事，不向你表现我脆弱的一面，你还会对我感到不忍，还会对我说出‘想要了解真正的你’这句话吗？”

董凡愣住，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谢听白笑笑：“你说你想要了解真正的我，可我自己都不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又怎么让你了解呢？”

“你那么善良，别人受到伤害你的视线就落在哪里，我受伤时你关心我，别人受伤时你也会关心别人。我明明想要责怪你，却怎么都狠不下心来，只能一次又一次忍受。”

董凡张了张口：“我——”

谢听白手指轻轻压在他唇上，嘘了声示意他等等，继续说着：“没有感情的妖，连喜欢和爱都只能仿照周围的人。可即便如此，我也想要你只看着我一个人，只接受我一个。”

董凡看着他，谢听白的眼睛在月色下闪烁着，像是小小的月亮，漂亮又寂寞，深处一片冰冷死寂。

看见什么，董凡呼吸一滞，白色的狐尾自清月般的人身后出现，纯白无暇，遮蔽月色。

狐尾将董凡围绕，形成一个纯白色的柔软空间。

“我无时无刻都想这么做，这样那些讨厌的人就都不会打扰到我们了，我可以随意的拥抱你。”

谢听白垂下头，靠在董凡肩膀上，轻如叹息的一声：“董凡，你让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学会了嫉妒。你驯服了一个怪物......”

“你赢了。”

谢听白听着董凡的心跳声，袒露出弱点，等待着董凡发号施令，无论是要自己如何，哪怕只是一句气愤的“去死”，自己都会照做并且心甘情愿的去做。

董凡慢慢拥抱他，谢听白的话像是一记闷锤，没有浩大声响，却在心中掀起巨浪。

董凡心中满是涩然，你说我赢了，可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一点喜悦？

你把我变得好奇怪……

谢听白你说你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可我却感受到了爱，好多好多，多到要将我淹没了。

董凡听过太多人表达他们的爱意，疯狂的、炽热的、声嘶力竭的……

那些人的爱和他们的模样完全相反，那些爱只会让人感到恐惧和恶心，董凡甚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喜欢自己，以至于到了非自己不可的地步。

莫名其妙又令人作呕的爱。

可谢听白，你让我变得好奇怪，没有一个人的爱会让我像现在这样，心脏又酸又涨，情绪混杂在一起，却又完全不像厌恶。是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受。

爱到底是什么呢？董凡一直都不明白，也不想知道。

可为什么谢听白，你的爱，却让我有的探究的欲/望？为什么我不觉得厌恶？

是因为这不是你真正的爱吗？

董凡声音闷闷：“谢听白，我要你给我真正的爱、全部的爱。”

直到我觉得厌恶、觉得痛苦时，我的心就能平静下来了吧，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奇怪，就可以变回从前那样。

也许就像你说的，我只是觉得不忍心，只是我的善良在作祟。

谢听白紧紧抱着他，许诺：“尽我所能，予你所有。”

……

像是冰面开裂脆响，紧接着是流动的水声，汩汩且鲜活。

玄璃突然偏头，看向树林深处。

李不卜顺着看去：“嗯？怎么了，你看什么呢？”

“感知到他们在哪里了？”

玄璃收回视线，抬脚向前走去，语气淡淡：“没有，起风了。”

李不卜和他并肩而行，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风吹过，吐槽起来：“真是的，什么试炼还禁止动用灵气，大晚上风吹得人冷，真是有够烦人的。”

“不能用灵气，不能占卜，找不到人，就让我们一直走啊啊啊啊。”

“到底要走到哪里去啊——”

瞥了眼一旁一句话都不说的玄璃，李不卜更觉得人生无趣至极。

这家伙，聊十句也不见得回一句的，这对一个喜欢闲聊的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折磨。李不卜叹气抬头望天长叹：“我命好苦啊——”

李不卜嚎完再转头一看，玄璃面色平静，仿佛什么都影响不到他。

李不卜：“……”，算了算了，就当带了只没开智的灵宠好了。

玄璃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闭目一瞬，只当做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