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染心中疑惑:自己明明不喝酒的,为何绿绮递来酒杯时,自己却伸手接了,像是醉了般不由自主?众人为何见到她,也如喝醉了?难道是酒菜有问题,或琴声有问题?可若是如此,为何那个拿铁箸的髯客,却若无其事?
宁穆见她不喝,便转头继续饮酒,仍是杯杯饮尽。
半晌,林枫染道:“你就不怕那群人来扫了雅兴?”
宁穆悠然道:“无妨。”
“什么?”
宁穆道:“咳咳,那个,林姑娘,烟花棒你还记得吧?”
林枫染道:“自然。”
他从衣中取出一小束烟花棒,林枫染收好,将墨绿发带飞掷给他,道:“两不相欠,告辞。”
宁穆道:“等等,林姑娘,那么着急做什么?”他口中说着,突然推手抛来一小坛酒,林枫染脚下一转,稳稳接住。
他剑眉一扬:“好身法!姑娘既不爱酒,不知平时如何消遣?练剑,还是游山玩水?”
林姑娘道:“消遣?我从来不知,那是何物!”
“为何?”
林枫染道:“我无父母,亦无兄弟,终日惶惶,度日而已。”
宁穆低着的头突然抬起,眼神柔和许多,他喃喃道:“真是如此么?”
林枫染道:“其实没什么。还不都是一生?”
过了良久,他沉声道:“你错了。”
“哦?”
“人世枷锁千万重,想要快乐也是很难的,我们都需要很努力啊!”
“如何努力法?”
“比如,雪中会师友,比如,月下观佳人……怎么欢喜怎么来。”说着,他哈哈大笑。
林枫染听他胡言乱语,冷冷道:“你醉了。”
“是么?我这人浮浪惯了,只是见不得身旁的朋友不快乐。”他此时醉意已颇浓。
林枫染听到“朋友”二字,心下好笑:我何时成了你朋友?若是都如你这般交朋友,岂非周围全是狐朋狗友?口中敷衍道:“似乎,做你的朋友,是个稳赚不赔的事?”
“当然啦!做我的朋友嘛,苦乐与共,福难同尝。”语罢,伏桌大睡。
林枫染大声道:“喂,你醒醒。”宁穆却没有丝毫动静。
她只得将宁穆扶到床上,盖了衾被。但见眼前青年男子,双眸紧闭,眉宇中英气逼人。谁会想到,生得如此冷峻模样,竟是个轻狂之徒!
林枫染起身走到窗边,将纸窗推起,水中月色,清晰可辨。此时轻舟缓行,距岸已远,她无法立刻回到集市中,只得在桌边坐了,闭目整理思绪。
她早该看出,宁穆绝非寻常游手好闲之辈,只是,若他存心设局,为何对自己却毫无防备?可若只图有趣,酒楼上险象环生,自己的酒杯被击中,却非偶然而为,眼前迷局,莫非与庄子剑有关?说不定,宁穆也想要这庄子剑?
月影渐淡,东方露白。林枫染看到,床侧的烛火明灭不定,她起身拿起剪刀,准备剪去燃焦的烛芯。
门霍地被推开,林枫染眼前的烛火尽灭,她眼前一黑,数十枚物什一齐击来,那物什极快,她来不及想,长袖一挥,将其卷裹了来,但那股劲道之强,似松涛腾涌,她的衣袖和头发被来势冲荡凌乱,正欲闪避,一只手向她正面拍来。
她凝神后仰,一个翻转,却不料那人似已猜中,脚底一悬,勾踢而来,她后退几步,手已摸到了桌面,说时迟那时快,她手推杯盏,转瞬间已将七八个杯子急急飞出,那人似乎并不着急,轻轻飞旋而起。
林枫染未听到杯盏碎裂的声音,正犹疑间,忽觉一角衣襟从手边掠过,那数十枚凌厉的物什竟又从近身攻来,说时迟那时快,她抽剑回迎,但见眼前剑光骤闪,薄剑轻灵如蛇,铿铿数声后,物什似又被对方接住。却不想,那物什散去还来,从四面八方集聚,好似无穷无尽,周身又被包裹其间,像极了那日,乱箭齐发。
剑花如雨,在黑暗中凛然而落,她的剑法已然纯熟,但终是闪避不及,耳朵被一枚物什擦伤,火辣辣灼烧,她微微退了一步,背却抵住了某人坚实的胸膛。一瞬惊诧,她的手被对方扣住,手中的剑法却忽然换了另一个路数,与其说是路数,其实……毫无章法可言,似漫天乱舞,却又招招挡住,那人身上散发的酒香,阵阵扑入鼻尖。
身后之人道:“尹兄,可扰了小弟的清梦,怎么也不敲门就进来了?”
林枫染听到来人清笑几声:“我进自己的房间,需要敲门么?”
她忽觉手被松开了,才意识到被宁穆握了多时,一阵窘迫,忙抽身兀自将剑入鞘。
此时虽已是清晨,可屋内仍是光线黯淡,那人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他飞手一指,屋中烛火瞬间齐燃,宁穆在身后赞道:“方兄,你这空谷传音的技法越发进益了。”
林枫染抬起头时,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人,那双眉眼眸子温润,神色恬淡。一身玄色织锦衣衫,隐隐透着贵气。
那人目光淡淡扫过林枫染,道:“这位是?”
宁穆嬉笑道:“你说她呀,林枫染,我二弟。”他从林枫染身后走出来,用手肘推了推来人:“是啊,我若是不醒来地恰到好处,还不知道你把林兄弟怎么样了呢?”
他面露歉意,拱手对林枫染道:“在下方旭遥,适才多有误会,还请见谅。”
林枫染清浅一笑:“无妨。”
宁穆忙道:“你的耳朵怎么样,我用酒抹抹。”说着连忙用手去触她的耳朵。
林枫染闪避一旁:“不必了。”
宁穆垂手道:“真是犟!”
方旭遥从怀中取出一个釉色小瓷瓶掷来:“实在得罪。”
林枫染伸手欲接住,一只手突然截住,宁穆抓着药瓶嗅了嗅道:“方兄真是大方,这么好的药,何时也给小弟一瓶?”
方旭遥道:“若是你哪日受了重伤,我用酒坛子装来。”
三人不禁抚掌大笑。
林枫染正笑着,忽觉耳廓一阵清凉,侧眼看,宁穆已笑嘻嘻地上好了药。他将药瓶往林枫染手中一推:“拿着。”
方旭遥道:“对了,适才见林公子好俊的身手,这散雨剑倒是有好一段时间未看到了。”
林枫染道:“雕虫小技罢了,小弟是败将,不值一提,倒是方兄这空谷传音,用的是棋子罢。”
宁穆沉声道:“聪明,你倒是连方兄的独门本领也看出来了。方兄素来爱下棋,一盘围棋不离身,用时可同时击出,最妙的是,能在空中折转,攻人不备。”
方旭遥叹道:“阿穆顽皮,惯会取笑于人。只是不知,怎么会遇到林公子?”
宁穆道:“嗳,一场误会便遇到了。不过,我昨日可是肆意了一把,你猜猜看,我又作了出什么戏?”
林枫染不忍点破,方旭遥在一旁作苦思冥想状,随即拂袖而坐,笑道:“知君者,唯有杜康,想必阿穆又是喝出了什么花样。”
宁穆大笑,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倒:“方兄怎知不是位红颜知己呢?”
方旭遥摇了摇头:“从未见你有什么红颜。”
宁穆大笑道:“红颜易得,知己难求。我昨儿遇到位风尘红颜,还穿了新郎官的衣服,你猜怎么着?那姑娘见到我时,吓了一大跳!以为我是个七十岁的老头子呢!”
方旭遥顿了一顿,随即拿起杯盏,款款而酌。恰到好处,不失分寸。
林枫染道:“看来,您老倒是扮过不少人啊!”
宁穆翻身拎起一坛酒,仰头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灿然笑道:“扮人么,不算多,我倒是自小扮过飞禽走兽。”
林枫染呵呵一笑:“还有这癖好。”
过了片刻,宁穆悠悠站起,伸了伸懒腰,道:“时候不早了,打扰方兄休息,我与二弟出去转转。”
说着,拉起林枫染的手臂,转身要去开门。
方旭遥道:“其实,你们多耽一会儿也不妨的。”
宁穆开了门,两人同时吃了一惊。此时舟行水上,天已微微亮,甲板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尸体。每具尸体面部已泛白,宁穆忙上前探查尸身创伤,奇怪的是,却未发现任何伤口,倒像是喝酒中毒而亡。
此时,方旭遥也走了出来,看着面前景象,面露疑色。
林枫染道:“这些人看着很面熟,对了,不就是昨日在楼上喝酒的公子哥吗?”
宁穆转头问:“方兄,你方才来时并无这些尸体吧。”
方旭遥点点头。
林枫染道:“这么说,一盏茶的工夫,就有人把尸体运到这里了。我们三人都无知无觉,可见对方轻功了得。”
宁穆道:“不错。凶手还在这‘花间酒’中,任他再高的轻功,也飞不出这片江。走,我们去看看!”
说话间,忽听上方一阵格格娇笑,一个娇媚无比的声音笑道:“原来你躲在这里,啧啧啧,好一出短袖情深啊!”
那人立于‘花间酒’楼顶,一身红衣在风中摇曳,红妆艳艳,俨然一副俊俏的新娘模样,正是绿绮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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