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书此前还很困惑。既然单木锦父亲有大船出海,还能招揽短工,那他们一家住在这个简陋小渔屋里会不会有些说不过去。
而凌无书很快就打消了疑虑,因为单衾文说,单木锦他们住在今早停车的地方。这小渔屋是他们家老房子,很早就腾出来给那些短工临时歇息,有时三叔出海前会这儿提前住下,归山后也是洗完澡再回去。
平日里叔侄俩要读书,不会到这边来,但一到放假很多时候都呆在这渔村,今早也是来送三叔和爷爷出海的。
艾步盈在木桌上拿出手电,等单木锦把前后门关了,她问道:“祖父和三舅公开的只是小船,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单木锦听后,抬头朝海望去。
海港靠岸的渔船鳞次栉比,并不见动静,远处平缓的海面也只波荡着狭长月影。
单木锦回头道:“可能是靠去了商港,他们昨晚说要去那边看看行情,如果谈生意的话,说不定今晚直接住那边了。”
艾步盈若有所思地点头,把塑料手电筒给了单衾文一个:“走吧。”
单衾文滑动按钮,将灯打在草丛里,偏头看了一眼凌无书。
凌无书没注意到单衾文,此刻他正昏昏欲睡,站在一边很久没动弹了,其实在听到还要趁夜跋涉才能休息的消息时他的身体就有些罢工。见单衾文抬头看自己,他顿了一下,才走过去把肩膀借给他靠。
朦胧间听到单衾文轻笑了一声。
凌无书心想这人指定又在笑话自己,便强打精神,随后听见那道清越的声音传来:“开拖拉机回去吧,夜路不好走。”
凌无书看着单衾文清逸的侧脸,心隐约跳了一下。他自然想快些回去睡觉,但其余三人还精力十足的模样,尤其是艾步盈,从拿着手电筒开始就兴奋,双眼放出神采比光束还明亮。
扫兴的话他不愿讲,可……单衾文这话,难道就是为他说的吗?
这念头让凌无书清醒了几分,他看着那只缠了绷带的小腿,心知受伤的单衾文肯定也不想走路,他们只不过是需求相同凑巧而已。
莫名有些低落,但凌无书对这情绪没什么反应,只在眼皮逐渐下垂的疲倦里又伸手打了一个哈欠。
“我可不敢。”单木锦虚掩上院门后走过来,伸手去拿艾步盈手上的电筒,却被后者躲开,“白天我撑破天只开那段直公路,晚上还来,你是想我们陪你一起转世投胎吗?”
单衾文略一思忖,点头,看着凌无书说:“那只能走路了,特别困吗?”
凌无书已经失去了判断力,本能摇头:“还好,我们走吧。”
单衾文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
单木锦看了两人一眼,大步追上早就走出一截的艾步盈:“走哪儿算哪儿吧,反正泥地上的单车还没搬回来,到时候可以拉艾步盈拿钥匙先回去。”
单衾文点头,拉着凌无书衣袖,在道路上开始蹦。
公路两旁杂草横生,没大建筑遮挡,哪怕未被手电指到的地方也都被月光照亮,路上还印着四人清冷的影。草丛里蟋蟀正哼吟,就算四人走近也不会稍有停息。艾步盈拿着手电,风风火火跑在道路两侧,不时弓身在齐腰的草丛里去摘苍耳。摘完后她低头,用那双小手捏作一团,捧着继续朝前。
单衾文蹦了好一会儿,忽然受不了地说:“我像僵尸。”
单木锦手插兜里,剪影像个地痞:“你旁边还跟着个没精打采的丧尸。”
凌无书又打了个哈欠,把单衾文逐渐不知指向哪儿的手电筒扳正。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他们的话题,凌无书一路无声,在看到那个大坡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嗡轰嗡轰声,逐渐逼近的黄灯给他们多印下一道影。单衾文拉着凌无书,到边上给车让路。
凌无书回头,只见一辆小三轮飞速驰来,灯光晃人。
他眯眼看了一会儿,那绿三轮降速,停了下来,小车窗下探出一个黑脑袋:“哟,我就说是单叔家那几个大学生,上来坐啊,我带你们一程!”
凌无书直接伸手,去拉近在眼前的车门,但在意识到自己做什么后,浑身一顿。单衾文前倾身体,下巴虚靠在他肩上,伸手帮他拉开,同那位皮肤黧黑的圆脸男人打招呼:“张伯,最近很忙?好久都没看见您了。”
张伯后仰着身子,将另一扇门打开:“我忙什么,还不是三全他这次考差了,我到处跑关系想给他转个好初中。”
单木锦听后面色微僵,看了单衾文一眼。据他所知,今年暑假渔村不少人找到二伯想托关系进海曙附中,但都被二伯回绝了。
单衾文听后没什么特别反应,看着单木锦道:“我记得三全他差点都不想读书了?但上周末他来我们学校打比赛,我还跟他聊了会儿天来着,听感觉他在学校过得不错。”
张伯咧嘴笑了起来:“那孩子,就随我,我也是踢足球厉害……嗯,都愣着干什么,快上来。”
小三轮背后挤,单家两兄弟个子又高,挨着凌无书坐下后,便把位置填满了。
艾步盈抓着一把苍耳,蹬上来,扫一眼道:“你们错开坐,我都没位置了。”
单木锦往前挪了一下,收效甚微,他懒得再动,抬头同艾步盈说:“实在不行你就站着。”
门被张伯拉上,艾步盈找不到位置,又不可能去坐在这两个表叔腿上。她还没安顿好,张伯就高声吆喝着开了车:“冲大坡咯——”
艾步盈低呼一声,身子朝单木锦冲去,那一把苍耳便结结实实扎在他脸上。
单木锦咬牙:“艾、步、盈。”
单衾文回头,同靠在车窗上闭眼休息的凌无书说:“要不……我们两个挤挤?”
凌无书艰难地睁开眼,见艾步盈没位置坐,便撑着座位起身给她让位置:“怎么挤?”
单衾文身子一闪,坐在他空出来的位置,将单木锦一把扯过来后,拍了拍大腿:“只能这么坐了,凑合凑合。”
凌无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单衾文见他不动,揽着他的腰,将他拽进怀里:“快来,我不嫌弃你。”
凌无书实在没精力去推脱,怕把他的腿压到,一手拉住车顶扶手,悬着身体重量,虚虚挨着那温热的身体,开始靠着自己胳膊打盹。
三轮开过大坡后,便来到崎岖小路,车身不住颠簸着将后座上的人弹起来。艾步盈在剧烈的噪音里笑了起来,开始在面色不虞的单木锦耳边唱“三轮车之歌”。
车又剧烈颠簸一下,凌无书握着扶手的手一松,整个人朝前摔去。
单衾文眼疾手快,将他捞了回来。顿时一阵馨香扑鼻,凌无书整个人都跌在他怀里,他这时才发现原来这小子一直都是在假坐。
单衾文觉得凌无书瞧不起自己,心里不服气,便揽着凌无书的腰将他往腿上压。
凌无书皱眉哼了一声,去推他的手:“压我肚子了。”
单衾文起身去看,见自己小臂果真压了进去。他略微松开,但小臂上的温热一直遗留不散。
他便趁凌无书不注意,伸手朝那处揉了一把,软软的,像一团棉花。
感觉很微妙,单衾文有些心虚地收回视线,才发现自己鼻尖正抵在凌无书颈侧。他抬眼,凌无书正用一种毫无防备的姿势仰躺在他肩上睡觉。那张文雅清冷的脸上长眉微蹙,但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宁和,看上去香软可口,就像他中秋节吃的冰皮兔子糕。
单衾文环着他腰的胳膊收紧了几分,迟疑一瞬后,不动声色地抵着颈侧嗅了嗅。
随后,视线里晃过一道影,他心猛地一跳,一抬眼,便同坐直身体单木锦对上了视线。
“你是死变态吗。”单木锦看着他,眼底是有但不多的震惊。
单衾文脑子一热,一把将凌无书推开:“我没有!”
嘭一声,那单薄身影朝前撞去,惊得张伯好奇地看着后视镜:“哟,打架呢?”
凌无书猝然惊醒,额头撞在驾驶座的软靠上,心脏狂跳,睡意全无。
全车就他一个人摔出去,而他一直坐在单衾文身上,罪魁祸首是谁可想而知。
凌无书一手撑着靠背,直起身体慢慢回头,脸埋在阴影里。他深深看了单衾文一眼,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你完了。”
像吸血鬼说,我今晚会来索命。
单衾文的心扑通着乱跳,浑身发热,知道这回真把凌无书惹生气,忙伸手去拽他胳膊:“我……我不知道我会推你来着,你快坐回来,我保证不会了。”
凌无书挣开他的手。
“小书哥哥你没事吧?”艾步盈担忧地看着他。
凌无书敛了神色,看着艾步盈,牵起嘴角一笑:“我没事。”
艾步盈视线巡逻着,忽然看到司机脚边有一根小板凳,她连忙蹲下把凳子捞上来,自己坐了上去:“小书哥哥,你来坐这边。”
凌无书一手撑窗,轻巧走了过去,转身坐下,道谢后开始闭目养神。
单木锦看着单衾文,低声说:“你是不是青春期了,怎么……”
单衾文耳根通红,矢口否认:“不是,没有!你都没青春期,我什么青春期。”
“……你解释什么,我只是想说你是不是脑子抽了,别人好好睡觉,你推他干什么。”
单衾文干咳一声:“还不是你吓我,你刚才丑得跟鬼一样。”
单木锦气笑了:“我丑得跟鬼一样,那你亲他干什么?”
“我没有!单木锦,你变态吗?”单衾文见自己真被误会,最后一点心虚都没了,怒斥后反而笑着看单木锦,“哦,我明白了,你每天上课望着窗外发呆,就在想这些事呢?”
“嘁。”单木锦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开始在兜里摸老人机,“你提醒得正好,这个点我该联系学姐了。”
艾步盈这时掐着嗓子:“学姐~”说完她又道,“我要跟三舅公说你谈恋爱了。”
单木锦急忙皱眉:“你,你不要无中生有,要是诬陷我你就完蛋了。”
“那给我买MP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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