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收假后,金华中学的十月演出如约筹备。
裴常宜来找凌无书时,凌无书正握着笔给前桌讲题。传话的同学走后,凌无书便把写了步骤的试卷递给前桌,起身去了后门。
刚走出去,他便看见一个挺拔瘦削的背影。裴常宜正在和其他人讲话,凌无书收回视线,双手架在走廊上开始等。
那场暴雨过后,再吹来的风都有些凉。凌无书握拳咳嗽几声,望着底楼喷泉上的小白鸟。
他正准备出神,头顶便落下一道温润的声音:“感冒还没好?”
凌无书抬头,裴常宜对他温和一笑,镜片有些微反光。
“嗯。”凌无书看向裴常宜,“学长这次找我是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想问你周末有没有时间,我养了一条小狗,想在周末给它买一件秋天穿的衣服。”裴常宜说着有些头疼,笑道,“我一个人会选择困难,但小书你做事总是干脆利落。”
凌无书这次答应得很快:“嗯,什么时候。”
裴常宜略感意外:“容我想想,周六下午三点,校门口汇合,可以吗?”
“好,那学长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进去了。”凌无书同裴常宜笑了一下,准备往教室里走。
裴常宜忽然伸手,从凌无书垂在肩侧的发尾上捻下一根短短的羽毛。他看了一会儿,征求凌无书的意见:“我可以收藏吗?”
凌无书视线在羽毛上一扫而过:“这不是我的东西,你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裴常宜轻笑一声:“要上课了,你快进教室吧。”
凌无书道别后,刚坐回座位就响起了上课铃。生物老师拿着课本上了讲台,开始讲授新课,台下听讲的没听讲的对半开。凌无书在书上划过重点后,便从整齐书柜中抽出一张习题卷,握笔开始写。
写着写着,软软搭在肩上的发尾滑落,闯进了视线。
凌无书想起那根羽毛,顿时没了兴致,收起习题卷,开始望着桌面发呆。
他同桌陈荐新是个喜欢看侦探小说的小男生,长得很文弱,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说话前总是习惯性推一下。
“凌无书。”陈荐新唤了他一声,下一秒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你快看这个。”
凌无书抬头看了眼老师,见他正在同一个提出问题的学生讨论,便轻微俯身,凑近了他:“看什么?”
“这个,新闻,东岸天堂岛那边闹命案了。”
凌无书望着屏幕上阴暗的配图,那晚被他压下的泥泞和血腥顿时涌上心头,带着令人反胃的眩晕,让他呼吸滞涩。
凌无书别开视线:“警察查出来了吗?”
“还没有,我搜集了多方证据,推测这是一场同性恋的情杀。”
凌无书这次顿了很久,久到陈荐新好奇看着他时,他才笑一下,追问:“你怎么推测出来的。”
“很简单,发现尸体的人说,他看到小巷里躺着一个头破血流的男人,男人衣冠不整躺在地上裤子都没穿呢。这就说明他在死前曾发生或试图发生关系。而头被砸,说明是过失杀人,很可能是因为愤怒随手就抄起了什么武器。”陈荐新条理分明地说着,“至于同性恋,我就是从论坛上看到的,有人说那晚上路过时看见了巷子里有两个男人在……当然,这个真假不确定,但抛开理性而言,我也觉得这么疯的就是同性恋了。”
凌无书手撑着额角,心开始烦躁。就在他在思考该怎么回应陈荐新时,有人敲了三下门。
咚,咚咚,一下一下迫切地朝他靠近,像是要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阵地冲毁。
凌无书猛地抬头看去,浑身绷紧,看着班主任把门推开,冷静的眼精准锁定在自己身上。
“凌无书,你出来一趟。”
这一天还是到了,凌无书坐在警察局的板凳上,安静地面对着便衣警的质询。
警察语气轻松:“凌无书是吧?拜托你来是什么事你应该知道了。”
凌无书对面的椅子上正坐着单衾文和单木锦,他将视线从二人身上收回,摇头:“不知道。”
“十月二号的凌晨你在哪里,你记得吗?”
“记得,天堂岛旅游区,我半夜出门回家。”
“那个点应该在下雨,你冒着雨回去么?”
“嗯。”
“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这个点出去吗?”
“……警察先生,很多事无法解释,你可以将我的行为理解为青春期的理性出走。”
“那天凌晨,你有没有走进一个巷子里躲雨。”
“……”
“不要撒谎。”
“有。”
“我这是问你话,不是让你回答是或否。”
“……我有走进一个巷子躲雨,没多久有两个男人走了进来,发生了你们都知道的事。”
“人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没有看到谁死,在他们纠缠的时候,我就走了。”
“但现场找到了你的衣服碎片,不排除你有和他们发生争执的嫌疑。”
“……”
“他们有对你做什么吗?”
“……那不是我的衣服。”
“别撒谎,对面那两人你应该认识,他们说就是你的。”
凌无书的胸腔缓慢起伏着,随着警察的示意,看向了对面的单衾文。那人坐直身子,正望着他,距离太远让他看不清表情。
他浑身冰凉,但口舌却滚烫,在警察的注视里,他唇齿微启,艰难地发出声音:“就是我的,为什么这么问,你们怀疑是我杀了他?”
凌无书这话一出,气氛焦灼到极致,就在他要喘不过气来时,一旁的审讯室门忽然打开。
警察忙走了过去,凌无书顿时卸下紧绷的肩膀,余光里看见单衾文夹着拐杖,想要朝他这边走。
但很快,站在审讯室门口的警察叫了他名字。
凌无书面无表情地同单衾文擦肩而过,在单衾文伸手拽住他手腕时,毫不留情地抽回了手。
进入审讯室,警察的问话更严密且难以招架。凌无书不在乎自己前后说辞能不能对上,他甚至不在乎说的话对警察有没有帮助。
全程他只认了三件事。
死人和他没关系,他没和两人中任何一人发生关系,另一个人的脸他也没看清。
在又一次沉默后,警察同他说了一段话。
话里的意思是,如果那两个人对他做了什么,那作为受害者的他不应该因为害怕而让他们的恶行被遮掩覆盖,这样不仅是自欺欺人,还会影响到一大群为此努力的人,最重要的是,死者的真相会因此不见天日,施恶的人也仍旧逍遥法外。
凌无书不知道他们对事情了解到何种程度,听着这些不断劝解他的话,他开始感到疲惫。十月冰冷的空气紧紧地裹着他,像是要将他沉入海底。
等审讯室大门开了,他的父亲正站在门外,同方才那位便衣警察说着什么。
警察说他能走了,等有进展会再传唤他。凌无书走向那个高大的男人,余光看见单衾文还坐在长椅上,想要朝他走来。但凌无书全程没看过去一眼。
警察走后,凌成洲阴着脸色,疲惫的脸上满是烦躁,他沉着声音,同凌无书说:“你半夜乱跑什么?”
和以往的紧张不同,这次凌无书异常冷静,只抬眼看着凌成洲:“事情解决了,爸爸,你走吧。”
凌成洲冷呵一声:“我走?我正在跟客户谈着生意,警察突然叫我过来,我跑过来后连你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又让我走?凌无书你是不是翅膀硬了?现在不当懦夫,转行当刺猬了是吧!”
凌无书攥紧垂在一侧的手,缓慢闭上眼,轻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凌无书!”凌成洲气得吼了他一句,“才三个月你就变成了这副死样,你臭脸摆给谁看!”
凌无书再睁开眼时,眼尾有泪星闪过。他认真地望着凌成洲,轻吸一口气,勉强扯起嘴角同他笑:“对不起啊,都是我的错,给您添麻烦,我很抱歉。”
凌成洲那双锋利的剑眉猛地扬起,像是要将凌无书的心割破:“我不想听你的道歉,没人想听你的道歉!现在要做的事是解决问题!今天你就在这里,不把话说清你就别想去读书了!”
凌无书沉默了很久,再抬头,已经能够很自然地用温和的表情同凌成洲讲话。
他仿佛又回到了刚来南塘湾的那几天,坐在单衾文温和恬静的家里,用认真且不谙世事的语气,回答樊老师那些温柔却还是能将他的心戳痛的日常话题。
“我本来也不想读书。”凌无书说到这儿,有些释怀地笑了一下,“如果你非要我给个答案,那我只能说,人是我杀的。”
“这是能说的吗!”凌成洲猛地扬起手,却又在空中握成拳,颇为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行了,这些话回去再说,你先别去上课了。”
凌成洲说完就转身离去,凌无书站在原地不说话,任由身体因冰冷的寒意僵在原地。
不一会儿,单衾文站在了他前面,想伸手去拉他。
凌无书朝后退一步,背着双手:“你既然受伤了,就不要乱走动,我怕我会突然控制不住推开你,然后你摔跤,我父亲就又会跑回来骂我。”
单衾文愣了很久,轻声说:“你能不能不要推开我?”
“别杞人忧天,离这么远,我推不到你。”
凌无书撂下这一句话后,便错开视线,走了出去。
单衾文看着凌无书的背影,觉得很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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