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禾先是愣了片刻,随后浅淡地笑了起来:“你是想捉弄你朋友,假装女生和他网恋吧?虽然捉弄人不太好,但如果要我提意见,那我只能说一个人的头像和昵称显示出他内心的渴望。”
“内心的渴望?”单衾文回想起凌无书的头像,那是一个很有上世纪末港风电影风格的人物照,他便道,“他可能是一个怀旧的人,喜欢……”
单衾文想了很久,却挤不出一个形容。他立在原地,海风拂过燥热的身体。
单衾文竟然才发觉,他对凌无书的喜好与过去一无所知。想起方才裴常宜,那人已经能用“你喜欢的饮品”来代替具体的名字,而自己却连凌无书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怪不得凌无书说他们从来都不是朋友。单衾文心又开始难受,在察觉到这一点后,再回看以前,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些行为特别幼稚。
他从来都不知道凌无书在想什么,想要什么,只是一味地凭借自己对他的想象去要求他和好。而凌无书只要没有像以前那样按自己心意来做,他就会生气,把那些自己都不清楚的,莫名其妙的火撒在凌无书身上。
想必再好脾气的人,也会觉得疲惫进而讨厌这段关系。怪不得凌无书对自己一退而退,原来从来都不是凌无书发生了什么伤心事,而是凌无书被他逼得太紧。
人在想通一些事后会变得哀愁。良久,他叹了口气,同顾禾道:“我看还是算了,谢谢你帮我出主意。”
顾禾对他一笑:“没事,反正我在这里坐着也无聊。”
单衾文也觉得在这里站着无聊,他出了场地,去马路对面买了瓶冰镇汽水来喝。等他拉开易拉罐,再走回球场时,远远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凌无书果然来了,他手插在兜里,正站在木栏杆前望海,身边站着一只瘦小的金毛。
那只狗哪怕不摇尾巴单衾文都觉得它谄媚,他一口喝完汽水,再次压下心头躁意。
可再将视线挪过去的时候,竟见裴常宜紧贴在凌无书身后,拿着一瓶牛奶朝凌无书脸上去贴,瞧着就像是从后面抱上了凌无书。
单衾文咔擦一声捏扁易拉罐,扯起嘴角,犬牙几乎要将下唇内壁咬破。
他猛地扬手,易拉罐便飞出去,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准确无误地砸在了裴常宜的额角。
凌无书听到动静,先是皱眉同裴常宜拉开距离,随后问他有没有事。等裴常宜点头,凌无书才转头看向罪魁祸首,见是单衾文,就又皱起了眉。
单衾文冷哼一声,双手插着衣兜,目不斜视地经过二人身边。
裴常宜伸手将他拦住,把易拉罐递给单衾文:“这位同学,你的垃圾让这个城市变得不文明了。”
单衾文冷睨了裴常宜一眼:“我砸的就是你。”
“这个……”裴常宜无奈一笑,看了眼凌无书。
凌无书嘴角抽了一下,随后道:“单衾文,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凌无书居然说自己幼稚。单衾文感到自己心都要裂开了,他看向裴常宜手里的垃圾,冷声道:“我就不扔,只有垃圾才会扔垃圾。”
裴常宜温声一笑,俯身将易拉罐递给阿默,小狗咬着易拉罐,摇着尾巴就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他就笑眯眯地,回头同凌无书说:“阿默半岁都没到,就比某些十几岁的狗要听话得多。”
一股热血冲向头顶,单衾文不敢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就在他要反击时,凌无书竟然冷着脸先他一步开口。
“裴常宜,你也没必要这么说话吧。”
裴常宜听后,略微缓和了颜色:“抱歉,我不应该在你面前用言语伤害你的朋友。”
单衾文还是仰起脸,冷睨着裴常宜,但内心却正为凌无书的出言维护而隐隐激动。
但凌无书显然并不激动,他背靠着栏杆,碎发被风吹得扬起,那双线条流畅锐利的凤眼垂下片刻,便看向了单衾文。
“你先动手的,也得道歉。”
单衾文微扬的嘴角瞬间拉下,他攥紧拳:“我不道歉。”
凌无书呼吸似乎停滞了片刻,随后看向裴常宜:“别跟他计较了。”
裴常宜依旧面带微笑,但眼底却沉沉的:“我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有在和他计较吗。”
凌无书又看了单衾文一眼,随后继续同裴常宜说:“他做得确实不对……”
“凌无书!”单衾文也不知自己怎么变得这么无理取闹,但他现在不想在乎,什么教养什么礼貌统统滚一边去,他要被这两个所谓的成熟人气疯了,“我讨厌你,凌无书!还有你,裴常宜,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凌无书明显气结着,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临到开口竟笑了:“不是,单衾文,我们两个就站在这里,又做什么惹你了?”
单衾文眼眶突然红了:“凌无书,现在就不是你偷偷亲我的时候了,我讨厌你。”
裴常宜忽然扬起眉。凌无书喉结滚动了一下,冷脸看向单衾文,耳根通红:“你……你在说什么梦话。”
单衾文猛地推了一把凌无书,一字一顿道:“我讨厌你。”
他说完就走,凌无书同裴常宜对视一瞬,烦闷地挪开视线,从兜里取出烟来抽。
可烟还没摸出来,身后就猛地被一人贴上,他以为是裴常宜吓得提起手肘就要撞,但很快有个毛茸茸的脑袋架在了他肩膀上。
他停住动作,任由身后人将自己抱紧。随后他听那人哽咽着声音说:“凌无书,我不想和你分开。”
这话让凌无书安静了几秒,但很快垂下的眼睫就将他眼底的动摇盖过。他把烟叼在嘴里,单手点了火,等再抬头,双眼便成了看不透的湖泊。
“不许抽烟。”单衾文一手拽掉,投进了垃圾桶里,他略微颤抖的嗓音嘶哑起来明明显得过分成熟,可说的却尽是小孩儿才讲的话,“我就是幼稚鬼,凌无书我想好了,只要能让我们和好,我就是变成一个疯子我都愿意。”
凌无书叹了口气。小孩儿也说不出这种话,可这对单衾文来说,还只是和好做回朋友,如果任其发展,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又有谁知道。
可单衾文仿佛下定了决心不再松手,他紧紧箍着凌无书,用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反正我现在比你高,也比裴常宜高,只要你不答应我我就抱着不放,你知道《巴黎圣母院》的结局吗,我宁愿抱着你这样到死,然后化成灰散在一起,谁都分不开我们。”
凌无书握着单衾文的胳膊,拉开一点距离,转头吻在他挂眼泪的眼尾,轻声说:“我看我是甩不掉你了,好了,别哭了。”
单衾文听到这话,僵了几秒,将头埋在凌无书的颈侧,啜泣起来。
凌无书的颈窝很快就被泪打湿,以前的种种惧怕,在此刻显得荒谬。可他却并没有开心起来,视线在单衾文身上停驻几秒,随后抬眼看向裴常宜。
裴常宜不知自己是否看懂了,那眼里有温和,但更多的是一种化不开的愁绪,仿佛在说,你看吧,我又把事情搞成这样。
裴常宜只好礼貌地回了一个微笑,语气无奈:“希望他不会像霸占恋人一样霸占你。”
话音刚落,单衾文就略微抬头,露出一只带着深切厌恶的眼。
裴常宜叹气,蹲下来去给阿默顺毛:“接下来要三个人一起遛狗了,或者两个人遛两条狗。”
凌无书皱眉:“学长,你怎么也和……”
“我愿意做你的小狗。”单衾文忽然说。
凌无书再度气笑了,他伸手去推单衾文的脑袋,把那张明明早就从哭变成笑的脸抬起来:“单衾文,你今年几岁了?”
“和你认识了多久,我就多少岁。”单衾文将凌无书抱紧,借着还未完全平息的呼吸,用力嗅着凌无书的脖颈。
凌无书被弄得痒,微偏头,伸手将他推开:“你同学过来了,还抱着丢不丢脸。”
单衾文松了手,抹掉眼泪,再次成了那个瞧着十分可靠的样子。他眼底闪着泪花,瞧着湿漉漉的,语气却满是带笑意的抱怨:“什么啊,凌无书,我们都和好了,你还对我这么凶。”
凌无书没说话,先是朝低头装聋的裴常宜看了一眼,又无不谨慎地横扫着单衾文身后那群走过来的同学,最后将视线落在单衾文脸上。
单衾文走进一步,伸手撑着栏杆,微俯身将凌无书困住:“我要和他们去参加同学生日会了,等我回去后找你,你要是还凶我,我就……”单衾文说着,偏头看着海面思索一会儿,随后扬唇笑了起来。
海水的反光倒映在他脸上,亮如晴昼。他就这样看着凌无书,轻声说:“我就告诉大家你睡觉抱着玩偶。”
凌无书原本没什么表情地听着,等单衾文提起玩偶时,便挑眉看了他一眼。
单衾文抿唇浅笑,站直身体,捏了捏凌无书的脸:“等我回去,我有礼物送给你。”
凌无书正待开口,后面就有人唤了单衾文的名字。那群人不约而同看了凌无书和裴常宜一眼,随后收回视线,兀自找了些擦汗解热的法子。单衾文听到呼喊便转身,接过任冬秋甩来的书包,挎在背上后,微偏头同迎上来的王义雍说了一会儿话。
一行人将他簇拥着往前走,等单衾文说完,再回头来看凌无书时,两人已经隔了很远的距离。
凌无书神色淡淡地收回视线,从栏杆上起身,接过狗绳:“走了。”
裴常宜起身,看着那群人远去的背影:“孩子就是喜欢簇拥着一起走,七嘴八舌,说出口的话通常也是转头就忘。”
凌无书单手从裤兜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叼嘴里,略为烦躁地掏出打火机。他深眉明目充斥着不耐烦,夺人视线的五官在火光亮起时,带着一种极强的攻击力。
裴常宜轻叹道:“现在没有外人在场,而且听说他们已经很怕你了,你不用再这样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只是上瘾而已,跟他们没关系。”凌无书虽然这么说着,但再往唇边递的手还是滞了一下。
小狗拉着二人朝前走。裴常宜道:“那你什么时候戒掉,阿默很不喜欢闻这个味道。”
凌无书垂下眼睫,看着那只兴致勃勃朝花坛冲着的小狗,良久收回视线。裴常宜没再多说,只是同他讲起了社团里的事情,凌无书听着不时发表一些意见。
等经过一个垃圾桶时,凌无书把没抽完的烟插熄,丢进了烟灰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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