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全部,就是二人糟糕的初见。
对凌无书而言,单衾文那时还只是一个有点魄力的古怪小孩。因为没人陪自己,所以他才只能盯着单衾文玩滑板。除此之外,凌无书心想也再无其他。
非说有,那牵强点就是凌无书想接近看上去就十分美好的他们,这个“他们”当然包括单衾文,或者说,如果想亲近单老师一家,凌无书就必须得和单衾文成为朋友。
只是他们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连续一周的同桌吃饭而更亲密,正相反,凌无书感到两人间隔了一堵日渐明显的墙,那墙面每日都会结上一层薄冰。
凌无书心想,或许是他的意图表现得太明显了,才让那个看上去大大咧咧实则十分敏锐的男孩儿起了戒备。
凌无书不了解单衾文,他自然不知道世上有一种小孩儿对属于自己的东西占有欲极为强烈。那些在凌无书看来十分没必要的,对单衾文来说,就是头等大事。
在开学的前一天晚上,云飞渺给凌无书打座机电话说她会回来一趟。
那时凌无书正在收拾行李,他为了将粉红豹的身体蜷进行李箱,几乎把所有衣物都取了出来,摊开在了白沙发上。
和南塘湾的孩子很不同的是凌无书的衣服全是衬衣、西装短裤和长袜,那还是他们家在东边住的时候买的,凌无书并不是很喜欢,但也不讨厌。
等他将粉红豹装好后,剩下的空间就只能塞下几件衣服。他不知该怎么办,但想到妈妈等会儿会回来,搁一会儿也没什么要紧,便穿着单薄的睡衣,抱膝坐在楼梯口等她。
他一个人住的时候,总是嫌麻烦不喜欢开灯,但今天妈妈要特地回来送他去报道,他便跑着把整个客厅的灯都开了,希望妈妈走在巷口就能看到家里的灯,好不觉得孤单。
不过他等了很久妈妈都没回来,他就靠着楼梯昏昏沉沉睡着了。
云飞渺回家时身上甚至带着窗外冷风的味道,她拿回一只崭新的小号粉红豹玩偶,见儿子团着身子在楼梯上歪着脑袋,便将玩偶放在一边,半跪在地将他抱起。
凌无书睡得很沉,云飞渺不知道他已洗漱完毕,拿温毛巾给他擦了脸后,坐在床边安静看了他一会儿。凌无书的呼吸声很浅,睡得安静,像童话里的小王子,只是眉头总打着解不开的结。
就是这样的假象,让云飞渺总是认为凌无书还很小,不懂得他们未说出口的话。
云飞渺合上卧室门,下楼一眼便看见沙发上那堆衣服。想到儿子都上初中了还是如此,便笑了下,将衣服揽在臂弯,去开那只行李箱。
可在看到蜷缩着的粉红豹后,云飞渺下意识皱了眉,拎着它纤细的脖子就上了楼。等回到行李箱边,她手里又多几件纯色新T恤。她将其同沙发上的衬衣一起叠好放箱子里,里外检查后发现儿子只少装了衣服,并没把生活用品丢掉,郁闷的心也欣慰许多。
等最后把小号粉红豹塞进了缝隙,云飞渺转身展臂瘫软在沙发上。她近来连日奔波,此刻舒适得动弹不得,只想好好躺会儿。
放茶几上的电风扇转着头吹风,除了扇叶发出的嗡嗡声,屋内再无动静。在这样的寂静里,云飞渺的胸腔起伏很缓慢,像一座沉稳又不安的山。
与隔壁老师不同,他们的新家继承了上任房主的贫穷,装修简陋,偶有几处墙皮脱落,家具也到处破角,一半都是木匠拿各种剩余木料拼出的,表面还露着能反光的窄长钉头。
整个屋唯一完好的便是女主人躺着的白沙发,套着米色V字纹沙发套,材质耐糙,但也磨皮肤,一蹭脏就显潦草,仿佛散发着一股从地窖里拉出来的阴湿味。
如果不是刷着白墙,这品相的房屋便是只能拿去租的毛坯。不过这是政府五年前发展海港拆迁后新修的住区,并不在市区,想必也没多少人会舍近求远,租在这里。
云飞渺望着天花板上那盏单调的灯,双眼发空,不知在想些什么。白炽灯有些刺,她酸涩的双眼虚了虚,就沉重地闭上了。
云飞渺明早八点要去跟一个二极管批发商谈价,她打算把单价压个四毛,根本没计划在家睡觉。可这一闭便不容抗拒地被拉进梦乡,她丢了意识,在七点整闹钟响时惊得几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窗子推开了一扇,清淡凉爽的海风吹起窗纱,室内被淡金色晨光温和地笼罩着。
系着围裙的凌无书被光扩大了身体轮廓,他端着平底锅,从厨房里的矮板凳走下去,倾斜着肩膀,小心翼翼地将煎蛋倒在并排而放两只小碗里。
云飞渺扯开盖在身上的薄被,懊恼地拽了一下发尾,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书书,现在能出发吗?妈妈要走了。”
凌无书明显一顿,抬起头:“不吃早餐吗?”
云飞渺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屏幕,抬头看儿子一眼:“书书,那妈妈先走了,你好好吃早餐,爸爸给你每周生活费加了二十元,妈妈放你小钱包里了,这边公交车有直达金华中学的路线,你不知道就问单……哎,真来不及了。”云飞渺一侧头将头发甩在脑后,握着门把手的同时将电话凑在耳边,换上温和的语气,“哎,李老板您好,是我……”
门声响,话声截然而止。
凌无书望着紧闭的大门,又低头看看两张装着煎蛋的碗,握着锅静了片刻,自己找来筷子把两份早餐吃了。
他洗了碗,从门后取下皮质斜挎包。
鸟儿清晨叫声清越,出门后凌无书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院坝的单衾文。
单衾文背着一个干瘪的黑书包,晃着头在唱歌。单老师低头锁门,听见了实在没忍住笑。
“你不必过分多说,你自己清楚,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樊宫羽撇了一下嘴,没说什么,倒是单老师回头笑他:“哎哟,这以后听歌不得背着你点,黑豹听了要找你麻烦。”
单衾文不理会这调侃,跳到单知君面前,双手自然张开,像是在弹什么。
凌无书背过手拉门,听单衾文对单老师说:“我是贝斯手影无惭!”说完单衾文还闭眼,像模像样扫几下,颇有摇滚巨星的酷炫派头。
“影无惭?你艺名么……”单知君笑笑,从樊宫羽手中接过包,三人并排着朝巷子里走来。
凌无书拖着行李箱,咔噔噔滑过巷子,回头对上了樊宫羽温和带笑的视线。
樊宫羽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掐腰上衣,下配一条米色竖纹长裙,头发则盘在脑后,并排别了一对珍珠发夹。
凌无书很喜欢妈妈穿长裙,他觉得很美,特别是裙摆随风迁跃的时刻。
樊宫羽穿上长裙比起妈妈的纤秀,更有一种端庄气质,凌无书便阴差阳错把称呼从“阿姨”改成了“老师”。
听儿子滔滔不绝讲述艺名来源的单知君抬起头。单衾文见此,瞧了凌无书一眼,回头质问:“老单,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单知君揽住儿子肩,将他往怀里带:“衾影无惭,好啊,好名!等儿子你以后成巨星了,我就去莲湖公园那群老头吹嘘吹嘘,讨他们个骂声听听……”
单衾文一抬下巴:“那是!”只不过他骄傲的表情没维持太久,就被迟来的疑惑取代,“不过老单,为什么说讨骂啊,难不成陈叔叔他们讨厌你夸我?”
单知君眯眼一笑:“小书?行李重不重,让弟——”
单衾文抢道:“哥哥!”
单知君挠了挠鼻尖,含糊一笑:“对,让你衾文哥帮你推一截。”
凌无书轻微张了一下嘴,看着单衾文风一般夺过他行李箱,呼噜噜就冲去了公路前头,实在有些汗颜。
四人站在草堆前侧等公交车,站台附近已经有了两个男孩儿,他们穿着小学校服。不一会儿巷子里又走出三个小女孩儿,她们向单老师樊老师问了好,同单衾文打了招呼后就继续说着昨日电视里最新的动画片。
南池的天气总是很好,凌无书回头看着那块被弹珠按得坑洼不平的地,惊觉时间过得如此快,转眼间他到南池已一月有余。
南池公交车是亮橙色,和公路牌一个颜色。单衾文走在夫妻俩身后,上车后嘀嘀嘀刷了三次卡,刚准备走,步子还没迈开,回头又“滴”一声,打断了凌无书掏钱包的动作。
凌无书抬头:“谢谢。”
单衾文朝凌无书身后看去:“别说了,你堵在这儿待会儿又该跟别人说对不起了。”
凌无书绷紧背,忙几步到单衾文身边。
单衾文本就没打算等他,跳几步揽着扶杆一个滑步就坐下。
单衾文选得随意,凌无书走近才发现他身旁准确无误坐着单知君,想来这是他们的默契。凌无书站在单衾文身旁,听见樊宫羽的声音自后方传来:“书书,坐这儿。”
凌无书愣了一下,抿嘴坐在了靠窗的樊宫羽身旁。公交车不算安静,凌无书紧握着行李箱,看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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