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现实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组乐队不是一句空话,它需要成员,需要排练场地,需要投入比单身时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翟星辰那间只能摆下一张床和吉他的出租屋显然不够用,而郝斯羡的工作室也堆满了精密设备。
解决方案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提出合租建议的是郝斯羡,在一个两人对着电脑筛选排练室地价的傍晚。他指着屏幕上高企的租金数据,语气平静得像在分析电路阻抗:
“从成本效益角度,合租一套带稍大空间或独立客厅的房屋,是现阶段最优方案。”
翟星辰正为租金数字咋舌,闻言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郝斯羡。对方的目光还停留在屏幕上,侧脸线条在屏幕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但耳根却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微红。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密的涟漪。翟星辰压下嘴角想要上扬的冲动,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同样客观冷静:
“嗯,有道理。还能省下往来通勤的时间成本。”
于是,找房子成了“星辰乐队”(翟星辰坚持要用这个名字,郝斯羡未反对)成立后的第一个正式项目。
郝斯羡负责筛选房源、比对数据、评估周边环境噪音指数;翟星辰负责实地勘察感觉——
主要是看隔音效果和是否有足够空间容纳未来可能的乐队成员排练。
他们最终找到了一套位于老小区顶楼的房子,带一个宽敞的、视野极好的露台,以及一个可以改造为排练室的独立房间。露台栏杆是旧的,但很结实,地面铺着防腐木,角落甚至还有个遗留的、半枯的花箱。最重要的是,房租在预算内。
搬家那天是个晴天。两人东西都不多,翟星辰的吉他、效果器和几箱个人物品;郝斯羡的电脑、设备箱和数量惊人的、分类打包好的书籍与工具。过程高效得如同军事行动,在郝斯羡的精准指挥下,不到半天就全部搞定。
当最后一只纸箱被搬进新家,翟星辰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看着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地板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和新刷墙壁的味道。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陌生与安定的感觉包裹了他。
这不是他辗转漂泊时任何一个临时的落脚点,也不是那个封控期困守的孤岛。这是他和郝斯羡共同选择的,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起点。
有了巢穴,下一步就是寻找同伴。
翟星辰首先想到的是以前在街头和酒吧混迹时认识的人。他在几个本地音乐人群里发了招募信息,响应者寥寥,要么风格不合,要么对这支“初创”乐队缺乏信心。
就在翟星辰有些气馁时,郝斯羡带来了一个人。
那人叫林磊,是郝斯羡在之前剧团合作时认识的音效师,一个沉默寡言、身形微胖的年轻人,背着一把看上去有些年头的贝斯。
“他节奏感精准,低频稳定。”郝斯羡向翟星辰介绍,语气如同推荐一款性能可靠的硬件,“符合乐队基础架构需求。”
林磊话不多,试音时,当翟星辰弹奏起《阳台情书》的旋律,他厚重的贝斯线条立刻稳稳地托住了整个和弦进行,如同建筑的承重墙,朴实无华却至关重要。翟星辰几乎立刻就点了头。
鼓手的寻找则更具戏剧性。一次,翟星辰和林磊在改造好的排练室磨合,楼下新搬来的邻居被节奏吵得忍无可忍,上门理论。来的不是想象中的大爷大妈,而是一个穿着篮球背心、浑身是汗的高个子青年,名叫阿哲。他脾气火爆地抱怨了几句,却在看到屋内的乐器后,怒气瞬间变成了好奇。
“你们是搞乐队的?这歌有点意思。”阿哲摸着下巴,目光落在角落那套翟星辰淘来的二手鼓上,“就是节奏部分有点散。”
在翟星辰和林磊愕然的目光中,阿哲走过去,拿起鼓棒,随手敲了一段复杂而充满力量的填充。那一刻,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被震动了。
“我是体院的学生,以前在老家乐队玩过几年鼓。”阿哲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阿哲的加入,像一股强劲的原始动力,瞬间激活了整个乐队。他的鼓点充满爆发力和节奏感,与林磊沉稳的贝斯、翟星辰清亮的主音吉他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郝斯羡虽然不直接参与演奏,但他成为了乐队不可或缺的“第五元素”。他负责所有的技术保障,从设备维护、录音采样到设计排练计划(甚至运用了体能力学原理为阿哲优化鼓手体位)。当然,他最核心的任务,是为乐队构建独一无二的视觉语言——
灯光。
就是在这个日渐充满生气的家里,在这个拥有了贝斯低鸣和鼓点震荡的阳台上,翟星辰重写了那首《阳台情书》。
歌词不再仅仅是封控期的孤独与渴望,更多地融入了对未来的期许,日常的琐碎,和某种沉甸甸的安稳。他唱清晨一起挑选窗帘的颜色,唱深夜共享一碗煮糊了的泡面,唱郝斯羡修理设备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唱自己缝补衣物时被嘲笑的针脚……也唱林磊沉默背景音里的可靠,唱阿哲暴躁鼓点下的温柔。
他写完后,第一次完整地弹唱给乐队的成员们听。
林磊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贝斯品柱上滑动。阿哲靠在墙上,抱着双臂,眼神专注。郝斯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夕阳的余晖给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他微微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细密的阴影。
当翟星辰唱到最后一句:
“这方寸之地,是宇宙的中心,光与声的锚点。”
他停了下来,最后一个和弦的余韵在暮色中缓缓消散。
阿哲第一个吹了声口哨:“牛逼!这词写得,有那味儿了!”
林磊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和声可以再丰富点。”
翟星辰有些紧张地看向郝斯羡。
郝斯羡抬起头,目光沉静地回望他。夕阳的光线落入他偏圆的桃花眼里,漾开一片温暖的琥珀色。他没有立刻评价歌词或旋律,而是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柔和:
“这首歌,配得上一套专属的灯光程序。”
翟星辰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喜悦和安心像暖流一样席卷全身。他明白了郝斯羡的认可方式——
不是言语的赞美,而是行动的共鸣,是将他的音乐纳入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与之融为一体。
“好啊。”翟星辰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郝老师,全靠你了。”
接下来的日子,郝斯羡投入了巨大的热情设计那套灯光程序。他不再仅仅考虑技术参数,更多地捕捉音乐里的情绪起伏,甚至考虑了每个乐队成员演奏时的动态。他将自己的联觉感受,一点点翻译成精确的光色、亮度、运动轨迹和变化节奏。
当程序首次与完整乐队排练同步运行时,翟星辰看着随音乐流淌变幻的光影,那些温暖的光束,清冷的光晕,跳跃的光点,不仅贴合着每一个音符,仿佛也照亮了林磊沉稳的侧脸,勾勒出阿哲挥舞鼓棒的剪影。
他停下弹唱,看着站在控台前、眼神专注而明亮的郝斯羡,看着他的队友们,心里被一种饱胀的情绪填满。
这首歌与这束光,不再仅仅是他个人爱情的见证。
它们是他们这个小集体共同构建的、微小而坚固的宇宙。在这里,流浪的星星找到了归途的锚,持灯的旅人筑起了守护的塔,而低音与节奏,则为这片星空注入了坚实的心跳。
光与声的协奏,从阳台开始,终将响彻更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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