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有了雏形,像一台刚刚组装的机器,需要磨合,需要上油,有时还会溅出点火星子。
排练室的空气在鼓点第一次炸响时就变得浓稠起来。
阿哲的节奏像失控的推土机,把隔音棉震得瑟瑟发抖。林磊的贝斯线在底下铺开,沉得像是从地底深处挖出来的煤块。翟星辰的吉他声在这片混沌里左冲右突,像只试图在暴风雨里找路的麻雀。郝斯羡坐在角落,戴着巨大的降噪耳机,平板电脑的光映在他脸上,像个在战场中央核算伤亡数字的文职人员。
“停!”阿哲猛地甩下鼓棒,汗水从发梢飞出去,“星辰你抢拍了!整整半拍!我踩镲差点踩进你嘴里!”
翟星辰抹了把额头的汗,琴弦还在微微震动:“我感觉没错,是林磊拖拍了。”
林磊抬起眼皮,声音从贝斯音箱的共鸣管里慢慢爬出来:“谱子上写着四四拍,不是四三拍。阿哲你的军鼓在副歌抢得像赶投胎车。”
“这叫情绪!你懂什么叫情绪吗?”阿哲抓起矿泉水瓶猛灌一口,“你那贝斯弹得跟我爷爷的心电图一个样,再稳就要平了!”
郝斯羡在平板上记下:第十七次排练冲突,节奏同步性问题。阿哲体表温度偏高,建议补充电解质。林磊指关节活动频率下降,可能存在肌肉疲劳。
吵归吵,没人真走。阿哲骂完就掏手机:“猪脚饭双份肥肠,老规矩,谁不吃谁孙子。”林磊默默打开自己的饭盒,里面整齐码着水煮鸡胸肉和西兰花,绿白分明得像电路板。没人理解他为什么在震耳欲聋的排练后还能坚持吃这些,就像没人理解他那微胖身躯里怎么藏得住那么沉的节奏。
有一次排完,林磊的贝斯弦毫无征兆地断了。他盯着那截蜷缩的金属线看了很久,久到阿哲忍不住用鼓棒敲了下镲片:“磊哥,魂儿跟着弦一起去了?”
“我以前是学会计的。”林磊突然说。排练室静下来,连阿哲都放下了鼓棒。“在国企做了三年报表,每天对着数字,红的像血,黑的像烧焦的骨头。后来我把婚房卖了,买了这把贝斯。”
他拿起新弦开始穿,手指稳得像在数钱:
“我爸说,等我饿死在桥洞底下,别去找他。”
没人接话。阿哲摸出烟盒递过去一根,林磊摆摆手。从那天起,大家才听明白他贝斯声里那种雷打不动的沉稳,是用整个前半生换来的。
阿哲看起来像个只会用拳头和音量说话的体育生。直到某个深夜,楼下野猫叫春的声音凄厉得刺破隔音墙。
“操!”阿哲摔门出去,十分钟后拎着袋猫粮回来,嘟囔着便利店涨价了。后来那只有着琥珀色眼睛的三花猫常蹲在阳台,阿哲叫它“军鼓”,还偷偷攒矿泉水瓶给它买驱虫药。
危机在一个周六下午露出獠牙。林磊接完电话后,贝斯错了好几个音。晚上他找到翟星辰和郝斯羡,声音干涩:“家里有事,需要钱……我想回去上班。”
翟星辰刚要开口,被郝斯羡按住。平板电脑亮起,数据曲线在屏幕上爬升。“过去三十天,线上演出片段的播放量增长百分之十七,好评率百分之八十二。”郝斯羡的声音像在念实验报告,“按这个模型,六个月后人均收入能超过本市白领中位数。你的贝斯,”他指向一条平稳的曲线,“是系统稳定性的关键变量。”
林磊盯着那条代表自己贝斯声的曲线,像在看命运的新算法。第二天他照常出现在排练室,只是在休息时低声问郝斯羡:“误差率多少?”
“百分之七以内。”
猪脚饭的油腻香气又飘起来时,军鼓在阳台挠着玻璃门。四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被窗外透进的夕光拉得很长。某种比音乐更沉重的东西,在这间满是噪音的屋子里悄悄生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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