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老安、热干面与一场迟到的雨

日子像长江水一样往前流,排练室的墙壁渐渐被汗水浸出深浅不一的印子。有天下午,林磊突然背来一个半人高的音响,说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

"比阿哲的鼓还老,"他拍着音响外壳,"但低音够厚。"

阿哲正在给"军鼓"梳毛,闻言抬起头:"磊哥,你这玩意儿一开,楼下大爷又得拿拐杖捅天花板了。

结果出乎意料。当林磊的贝斯通过那个老音响传出来时,声音竟像陈年的酒,醇厚得能把鼓声和吉他声都包裹起来。连郝斯羡都摘下耳机,在平板上记了句:"低频共振频率与房间声学特性匹配度提升。"

翟星辰抱着吉他笑了:"这声音,像武汉夏天的柏油马路,晒化了似的。"

就在这时,楼下真的传来敲击声。四个人同时僵住。阿哲抓起鼓棒:"妈的,真要干架?"

敲门声响起,开门的却是住在楼下的老安——

一个总在小区里遛画眉鸟的退休音乐老师。老安手里没拿拐杖,反倒端着个搪瓷缸,里头飘着热干面的香气。

"你们这贝斯,"老安眯着眼看林磊,"音准调得不错。就是鼓手,"他转向阿哲,"十六分音符的轻重处理太均匀,像机器。"

阿哲张着嘴,鼓棒悬在半空。

老安也不客气,拉过椅子坐下,边吃面边说:"我教了一辈子视唱练耳,现在耳朵退休了,骨头还没退休。"他指指天花板,"你们排了三十七天,我听了三十七天。"

从那天起,老安成了排练室的常客。有时带一碗豆皮,有时拎一壶茶。他说话像他的搪瓷缸,磕磕碰碰却实在:

"吉他solo别太花,留白!留白懂吗?像国画里的云。"

"贝斯走这个音,对,就这个,往下沉,沉到江底去。"

最神奇的是他对阿哲的改造。"你这鼓,"老安捏着阿哲的手腕,"不是打人,是托着人。想象你在长江里划船,桨要入水,也要出水。"阿哲第一次没顶嘴,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军鼓上。

郝斯羡给老安建了个数据模型,标注是"外部听觉校准系统"。老安看了直摆手:"你们年轻人就爱搞这些数字,音乐是活的,要用心听。"

七月的武汉像个蒸笼,排练室的电扇转得像直升飞机。有天下午,老安没来,只托人捎来一张字条:"雨要来了,排首慢歌。"

天色果然沉了下来。翟星辰弹起一首还没填词的新曲,旋律像闷热的空气一样黏稠。林磊的贝斯在底下慢慢滚动,阿哲的鼓点轻得像远雷。

第一滴雨砸在窗框上时,郝斯羡突然站起身。他走到控台前,手指在推子间游走。没有预设程序,没有数据模型,灯光随着音乐自然流淌——

暖黄的光束像迟归的鸟,在雨幕中寻找巢穴。

他们排了整整一下午,直到雨停。老安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画眉鸟笼子罩着布。"对了,"他说,"这就对了。"

第二天,老安没来。第三天,他的画眉鸟在阳台叫了一整天。第四天,物业说老安住院了,肺癌晚期。

乐队去了医院。老安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看见他们却眼睛一亮。

"曲子写完了吗?"他问翟星辰,又看向郝斯羡,"光,要像今天的雨。"

从医院出来,武汉下起了那年最大的一场雨。四个人在雨里走了很久,谁也没说话。回到排练室,阿哲突然抓起鼓棒,打出一串复杂的节奏,像雨点砸在不同材质的屋顶。林磊的贝斯跟上来,沉得像江水暗涌。

翟星辰看向郝斯羡。这一次,郝斯羡没有碰控台,只是走到窗边,让傍晚的天光自然笼罩着乐队。那光经过雨水的洗涤,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清澈。

他们在渐暗的天色里即兴演奏,直到街灯一盏盏亮起。后来小区里的人说,那天的音乐像一场迟到的雨,把七月的闷热都浇透了。

而老安的画眉鸟,现在还挂在阳台。每天清晨,它都会准时叫醒这个光与声开始新一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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