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安走后,排练室沉默了一个星期。
阿哲的鼓棒搁在角落积灰,林磊每天擦拭贝斯却从不插电,翟星辰抱着吉他在阳台一坐就是半天,弹些破碎的音符。只有郝斯羡还在工作,他在平板上一遍遍优化灯光程序,把老安生前最后那些关于"雨的质感"的描述转化成光学参数。
第七天傍晚,郝斯羡把三人叫到控台前。屏幕上正在模拟一段灯光秀——
暖黄的光束像老安最爱吃的热干面里的芝麻酱缓缓流淌,突然炸开成雨滴状的蓝色光点,最后收束成江面般的银灰色。
"老安音乐学校,"郝斯羡调出活动策划案,"露天纪念演出。"
场地选在江滩一片废弃的货运码头。水泥地面裂缝里长满野草,生锈的龙门吊像巨大的十字架立在夜空下。
申请场地时,管理部门的人直摇头:"那群玩摇滚的?不行不行。"
最后是郝斯羡递上一份《声压级控制方案》和《人流疏导模型》,林磊默默出示了高级电工证,阿哲展示了他给社区运动会当志愿者的照片。翟星辰什么材料都没有,只是在办公室即兴弹了段老安最爱的《汉阳门花园》。
批文下来了。
演出前夜,四个人在码头调试设备。阿哲的鼓架在废弃的集装箱上,林磊的贝斯接了两个汽车电瓶,翟星辰的吉他信号要穿过三十米长的线缆。最麻烦的是灯光——
郝斯羡要把十盏舞台灯固定在龙门吊生锈的横梁上。
"这要是掉下来,"阿哲仰着头喊,"咱们就真给老安陪葬去了。"
郝斯羡系着安全绳在十米高空作业,手电筒咬在嘴里。当他终于固定好最后一盏灯,江水已经开始涨潮。月光很亮,把四个人的影子投在水泥地上,像一组沉默的雕塑。
突然,林磊接上电源。贝斯声像一头苏醒的巨兽,低吼着传遍整个江滩。阿哲下意识抓起鼓棒,鼓点像心跳重新响起。翟星辰的吉他加入时,郝斯羡刚好从龙门吊上滑下来,手指被钢索划得鲜血淋漓。
他们即兴演奏着,没有歌单,没有编排。灯光在郝斯羡的遥控下自动追随着音乐,时而像月光般清冷,时而像对岸灯火般温暖。野猫从草丛里钻出来,江轮拉响汽笛,几个夜钓的人收起鱼竿,坐在堤坝上听。
第二天下午布置现场时,所有人都惊住了。不知从哪来的大爷大妈搬来塑料凳,在场地外围自发摆起长龙。卖绿豆汤的三轮车、烤红薯的推车、甚至修鞋的老匠人都来了,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庙会。
"都是老安的学生,"修鞋匠指指自己耳朵,"他教我们听了一辈子音乐。"
黄昏时分,江滩已经聚集了上千人。有牵着孙子的老人,有下班路过的白领,有背着乐器的年轻人。当第一束灯光亮起时,人群安静下来。
翟星辰走到麦克风前,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划。
"老安说,"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得很远,"音乐要像江水,该急的时候急,该缓的时候缓。"
《阳台情书》的前奏响起时,奇迹发生了。观众席中亮起星星点点的手机灯光,像倒映在江面的星辰。当唱到"这方寸之地是宇宙的中心",郝斯羡让灯光在龙门吊上炸开成银河,阿哲的鼓点像惊涛拍岸。
林磊的贝斯突然加入一段即兴solo,那是老安最爱哼的民谣旋律。观众席里有几个老人开始跟着哼唱,声音苍老却准确。渐渐地,更多的人加入进来,歌声像江水般汇流。
演出进行到一半,天空飘起细雨。没人离开,塑料雨衣的摩擦声成了新的伴奏。郝斯羡调整灯光程序,让光束在雨丝中发生折射,营造出老安描述过的"雨的音乐会"的效果。
阿哲在鼓独奏环节突然停下,用鼓棒敲击不同材质的物体——铁桶、塑料箱、甚至自己的头盔。雨点打在这些物体上,发出奇妙的声响。这是老安教他的"万物皆可为鼓"。
压轴曲是《汉阳门花园》。
当翟星辰唱到"十年的路就要走完了,桥也要拆了"时,观众席里传来啜泣声。
灯光缓缓收束,只剩一束追光打在翟星辰身上,雨丝在光柱里闪闪发光。
演出结束后的寂静比音乐更震耳欲聋。然后,掌声像迟来的潮水般响起。卖绿豆汤的大妈擦着眼角,修鞋匠把工具箱敲得梆梆响。
收拾设备时,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跑来:"能签个名吗?我爸爸是老安最后一批学生。"他在皱巴巴的乐谱背面写下:给老安的学生们。
那晚的余震持续了很久。有人把演出视频发上网,#老安音乐学校#的话题在同城热搜挂了两天。最让人意外的是,演出结束后第三天,街道办的人找上门来。
"那个废弃码头,"主任推推眼镜,"区里决定改造成露天音乐广场。请你们做常驻乐队。"
四个人面面相觑。郝斯羡已经调出码头声学数据分析,林磊在计算设备运输成本,阿哲兴奋地比划着更大的鼓组可能。翟星辰走到阳台,老安的画眉鸟正在笼子里跳跃。
他想起老安最后的话:"音乐要活着,就得在风里雨里活着。"
此刻江风正吹过阳台,带来江水潮湿的气息。远处,新的乐手正在码头上调试音响,就像他们一个月前那样。
生命的音乐会永远继续,只是换不同的乐手。而他们,终于从阳台走向了更广阔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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