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怕了？”见到叶湘沉默，鬼婆恻然一笑。

叶湘摇摇头，却听见鬼婆继续说了下去：“我看你不怕死，也不怕活，就怕承担，习武之人，身上自是肩负着或多或少的责任，哪能趋利避害？连我们都人人自危的话，这个世界又当如何？”

鬼婆的话铿锵有力，说起这话的她都不像她了，更像是瞬间年轻了二十岁，恍惚间叶湘还能看到她策马仗剑、义薄云天的模样。

她下意识问道：“那你……”

鬼婆闻言更是豪迈地冷哼一声，话语激昂：“不错，我年轻时候也是行走四方，打抱不平，走遍天下只为一个侠字，你呢？”

说完，她低头俯视叶湘，似乎想看破叶湘的内心，逼她承认自己的不足。

叶湘避开她的目光，再次选择沉默。

鬼婆也不着急，坐在一旁喝水，静静等待她的答案。

许久后，叶湘低声冒出一句：“我想学，我会努力做到。”

“哼，不自量力，你以为行侠仗义有那么好玩吗？名利、掌声、赞美、道谢，那都是想象中的东西，转瞬即逝，而误解、怨怼、漠然、无能为力才是常伴你一生，你当真想好了吗？”

鬼婆的话说得一句比一句尖锐，叶湘的心也跟着打鼓，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还是那句话：“我想好了，我要学，我还要学会！”

“好，有志气，我会教你，死前我会把我的一切都传授给你，至于你能不能学会，得问你自己的心，很有可能，你学了三年还是毫无建树，你的心血全被浪费，你只能承认你是个平庸的人，你……准备好了吗？”

今天的鬼婆不同寻常，说起这些的时候，声音干脆利落，步伐也稳健自如，一种无形的威严的气场围绕在她周围，让叶湘无法小视。

在被她质疑着批评了那么久后，叶湘心里反倒涌起一股无所畏惧的勇气来，她目光如炬，再次坚定地回应：“我准备好了。”

“好，今天我就开始教你，我不需要你奉茶，也不需要你叫师父，我先教你我的名字，我叫林风瑶，你可记住了？”

叶湘万万没想到她说的教是先教这个，尽管心底惊讶，她还是郑重点头：“弟子记住了。”

“记住了便好，记住了便好……”说了这些，鬼婆的语速才缓慢下来，疲惫之色慢慢爬上她的脸庞，仿佛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你累了吧，弟子服侍你休息。”叶湘走上前去，想把鬼婆扶到床上。

而鬼婆却摇摇手拒绝了她，杵着下巴打起盹来，就在叶湘想悄声退出去的时候，听见她说了一句：“你是第一个能让我满意的人。”

叶湘眨了眨眼，轻声问：“我前面有几位？”

鬼婆听见了她的话，也低声回答了她：“一位，他无法放下心中的执念，而他，现在已经完全回不了头了。”

听到她这话，叶湘顿时想起一个人来，她下意识脱口而去：“你说的这人，是顾芳琉吗？”

这次鬼婆没有回答，她只是长叹一口气，缓缓出声：“你走吧，让我自己休息一会。”

叶湘闻言悄声退出去，关上门给鬼婆留了一个安静的空间。

看来真是顾芳琉没错了，这顾芳琉，到底是什么一个人，竟和她有相似的经历，而显然，他似乎做出了和她不同的抉择。

鬼婆只说让她三年间放弃复仇，没说不能对顾芳琉出手，既如此，她还有很长时间搞清楚自己的疑惑。

而鬼婆说话算话，第二天一早，她便开始教导叶湘的武功。

在看了叶湘自己的武功后，她眯起眼，脱口而出：“我知道你师出何门了，你们真的很像。”

“我像谁？”叶湘轻声问出口。

“一位故人。”鬼婆没有明说。

但叶湘不难猜出，她说的大概就是她曾经的师傅，那个被她设计杀了的燕归门门主，而在鬼婆面前，她也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天下武功，和而不同，我只演示一遍，剩下的，看你的悟性。”

鬼婆施展功夫的时候，完全不像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她衣袂翻飞，掌风猎猎，气势骇人，这时的她更像一位出世的绝世高手，完全不虚叶湘见过的任何一位强者。

在叶湘目不转睛地欣赏之际，鬼婆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演示，她做了个有力的收尾，慢慢平复自己的气息。

重新握住拐杖后，鬼婆的肩又耷拉了下来，她杵着拐弓着腰走开，只留下一句：“我年老体弱，只能演示一遍，学不学得会，就看你自己了。”

叶湘闭上眼，感受着拂过的清风，脑子里又开始浮现鬼婆的一举一动。

她把自己当成一个木偶，动作之间都在尽力还原鬼婆的一招一式，以她的天赋，她能学个八成像，但终究没有鬼婆那般行云流水。

她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便放平心态，强迫自己重复练了一遍又一遍。

日复一日，叶湘都跟着鬼婆练武，而接下来的每一天，鬼婆都不忘重复着她那些行侠仗义的话，叶湘没觉得烦，听来听去她也记在心里，心境反而平静了很多。

忙碌之余，叶湘还会抽空下山看完燕丙他们，而到底人多力量大，三人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就连燕丙都安心在镇上过起有滋有味的生活来。

每次下山，她反倒能收获一堆货物，几人像是送她去坐牢一样，每次都给她的包袱塞得满满当当，什么鸡鸭鹅，腊肉香肠，应有尽有，叶湘自是笑纳，背上山去同鬼婆一起享用。

回来的某一天，叶湘也碰到过顾芳琉，他背着手站在庙门前，带着一如既往的笑，看着她。

叶湘停住脚步，审视地问他：“你把那家人杀了吗？”

顾芳琉讶然，随即笑出声来：“我以为你天天护着他们呢，竟然没有吗？”

叶湘哪会不知道这是讥讽，她二话不说抽出手里的剑，紧紧握在手中问：“你到底杀了他们没有？”

“没有。”

听见这话，叶湘才松了口气，宝剑重新回鞘，她绷着脸，二话不说走开。

顾芳琉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别着急走，不过两招吗？”

叶湘确实很久没和人动手了，她练了这么久，还没真正施展过，闻言她解开包袱，站到和顾芳琉一样的台阶上，再次出剑，指着他道：“出手吧。”

顾芳琉毫不犹豫，这一次的招式比以往更加凌厉，叶湘眉头紧皱，步步为营，几次化解他的杀招。

而顾芳琉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严肃，叶湘差点以为他要杀了自己，而出人意料的，顾芳琉先停手，叶湘的招式依旧狠辣，差点刺中他的胸膛。

见状她侧身一躲，还是刺中他的胳膊，幸好刺得不深，赤红的鲜血却还是瞬间涌出，没一会便染红了他的大半衣袖。

眼前的顾芳琉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叶湘和他无冤无仇，不可能在这就把他杀了。

“你干什么？”叶湘扔掉手中的剑，惊诧问道。

顾芳琉的笑容里出现一丝凶狠，他盯着她，惨然笑问：“她还是教你了？”

叶湘抿了抿唇，笃定开口：“果然是你。”

“罢了，我从来不后悔我的选择，你走吧。”顾芳琉淡淡开口，转身往破庙走去。

叶湘盯着他的背影，自然也看到了他低落一路的血迹，此时便问：“你还有其它的白色衣服吗？”

“有。”顾芳琉说完这话，彻底消失在她眼前。

叶湘重新捡起自己的东西，朝骨庐走去，顾芳琉嘴上说着不后悔，看起来却不像，对此叶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目前鬼婆肯教授她，她只有感激，并未觉得幸运，连她自己都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学有所成，这有什么可骄傲的呢。

回到骨庐后，叶湘没提起顾芳琉的事，不过她还是抽空去村里看了一眼，顾芳琉没撒谎，院子里有柿子树的那家人还活着，当初一言不合就啼哭的小婴儿已经长大了，此时已会奶声奶气地喊着爹娘。

院子里还跑着小黄狗，它不安分地把家里的鸡追得四处逃窜，被女主人一顿呵斥后，立马夹着尾巴叼着骨头跑到窝里不敢出来。

冬日的中午，他们的院里还晒着干菜叶，而角落里的柴堆已经码了高高一垒，能让他们安然无忧地度过严寒的冬天。

叶湘这次没敢贸然出现，她躲在暗处静静地看了会，感受到心底的暖意后，便悄然从原路返回。

幸好顾芳琉没说谎，不然的话她肯定毫不顾忌地在他身上戳两个洞。

而冬日的天色也是说变就变，叶湘来的时候，还是艳阳天，等她回到骨庐时，天色却暗沉下来，黑云压境，看起来又是一个恶劣的天气。

雷声作响的时候，叶湘推门进屋，看着鬼婆说道：“又要变天了，只怕又是一阵雷雨。”

鬼婆整理着手中的草药，头也不抬，沉声说道：“夜黑风高夜雨天，最近恐怕不太平。”

这个师傅，我也有点无奈，听起来很像修理工或者司机，叫师父吧，这个‘父’好像不太对，而武侠又不好叫师尊，就只好继续称师傅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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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