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郑六斤长得壮,但饭量可不如张守义。他平时吃的就不多,也不知道是怎么就长得又高又壮的。他虽吃的不多,但却极喜爱喝酒。酒一下肚,和桌上的人便不见外,什么话都能说。
郑六斤知道自己这个毛病,所以一进饭庄便在心里默念:不要喝酒不要喝酒,千万不能喝酒。可一闻到酒味儿,理智便迅速败下阵来。
菜还没吃几口,郑六斤已然喝得红光满面。
“你们知道为啥我叫郑六斤不?”郑六斤自斟自饮,喝得不亦乐乎。“别看我现在长这样,生下来的时候又瘦又小。产婆一掂量,说才五斤多。我爹就想,也别五斤多了,就凑个整数,
叫个六斤吧。图个六六大顺,吉利。你还别说,之后我就跟吹气儿似的长起来了。”
“我爹和我娘都是种地的,土里刨食,一年到头累死也剩不下几个钱。结果我六岁那年正赶上旱灾,地里的庄稼全死了。没有粮食哪还有活路,不少人都饿死了,我爹娘也……我年纪小,吃得又少,就多挺了些日子。我从村子里出来一路往北走,偶尔能要到一口吃的。后来遇到个卖艺的班子,班主看我可怜又还算机灵,就把我收进了班子,我就有了师父。”说到这儿,郑六斤吸了吸鼻子。
“多亏我师父,教了我一门手艺我才不至于饿死。你说我这命苦吧,可又不是苦到底儿了,要是那样我也早就饿死了。”
郑六斤喝完酒说起话来便滔滔不绝,恨不得把家底儿全都抖落了个干净。司徒棘只盼着他能说点有用的,但又不敢打断他。生怕一打断他,他便不说了。张守义则已经完全不理会郑六斤报的流水账了,只顾闷头吃。唯尤逸能见缝插针的和他聊几句,却又并不急着直奔主题。
“我对看相也略知一二,依我看郑兄是福大命大之人,以后更有后福呢。”尤逸笑道。
郑六斤听了嘿嘿一笑,“哎,不瞒秦公子,我小时候我娘找人给我看过八字,说我的命硬得很呐。还说我的八字旺,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得我身。”
“我说初见郑兄时就觉得郑兄一身正气呢,想是这个缘故。”
“嗯,是,我从小胆子就大,不怕什么邪魔外道。不瞒你们说,我还真遇上几回邪门的事儿。可你看怎么着?还不是都能被我给破了?”郑六斤说罢哈哈大笑。
尤逸和司徒棘对视了一眼,知道有价值的信息就要来了。
“哦?那郑兄不妨说给我们听听,我们也好长长见识。”尤逸又敬了郑六斤一杯酒。
郑六斤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酒杯啪的一声砸在桌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引来不少人侧目。张守义更是给吓得噎住了,好半天才将嗓子眼里的东西顺下去。
郑六斤兴起,也顾不得许多,手里的杯子也结实,竟没裂半点缝。
“远的就不说了,就说前几天我在京郊的事吧,那可真是撞邪了……”
郑六斤平日主要表演吐火,须得找个空旷的地方练习。他在京郊租了个小院,每天早晨都会去后山上演练。
那天一早他照常带了道具上了山,演练一番后便依原路下山回家。他人高马大,脚程快,平日上山下山只需一盏茶的时间。但那日他只觉得神疲力乏,一阵阵困意袭来,脚步也比以往慢了,走了许久还没到山脚。他想大概是自己今天起得早了,有些累了。也不知道又走了多久,终于才看见了自己的小院。
郑六斤其实和司徒棘同岁,只是长得老成了些。他已经一个人生活得太久了,如今又存了些钱,当下唯一的心愿就是娶个媳妇有个自己的家,每天回到家也能有个人嘘寒问暖。
他每日早晨起了床就直奔后山,回来后才能胡乱对付口饭。孤家寡人,从不敢奢望进了家门能吃上口热乎的。但这天他却远远望见自己家的烟囱竟升起了烟。
他不记得自己早上生火了啊?
郑六斤三步并两步慌忙跑进了院子。一推门,一股饭香味儿直钻进鼻孔,屋里也是暖烘烘的。
他正在纳闷的工夫,一个美妇竟从屋子中迎了出来。
“回来啦?饭都做好了,快趁热吃吧。”那女子说话声音软软的,直挠得郑六斤心里痒痒的。
“你是……”郑六斤难得灵台还保持着一丝清明,一脸茫然的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见他这副神情,忽然噗嗤一笑。“我是什么?我是你媳妇呗。”
郑六斤只觉脑中一乱,仿佛被糊了一团浆糊在脑中,思维也变得浑浊不清。就在他木然之极,忽然那团浆糊又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抽走了,他的脑子登时又清明起来。
是啊,他怎么就糊涂了呢?这是他的媳妇玉兰啊!还是隔壁的李婶给他介绍的。他都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能有这么大的福气,能娶到玉兰这样的好媳妇。他这媳妇不仅模样标致,更是贤惠能干,持家有方。他看着眼前的玉兰,不禁又痴痴的笑了。
玉兰苗条,真正的杨柳细腰,那腰细得和他的大腿差不多粗。脸蛋白皙,还微微泛出健康自然的红润。瓜子脸,一双细长的眼睛总是低垂着,更显得低眉顺眼,惹人怜爱。
第一次见到玉兰的时候他都愣住了。这简直和他心中想象的媳妇的样子一模一样啊!郑六斤觉得这是个吉兆。说明他和玉兰是天作之合,天赐良缘,命中注定……娶她过门后他更是觉得这媳妇好得打着灯笼都难找,这个家里里外外都被她操持得井井有条,每每想起他都要笑出声。
玉兰见他不动,只看着自己傻笑,不免嗔怪道:“笑什么呢,赶紧洗手去,待会儿饭该凉了。”
“哎!”媳妇儿发话,不敢不从,郑六斤痛快的应道。
玉兰饭做得也好,自从吃了媳妇做的饭郑六斤饭量都涨了不少。他洗了手到饭桌一看,见桌上是一碗小米粥,还有两碟咸菜,笼屉里是热气腾腾的包子。
郑六斤先喝了几口粥,热粥下肚,暖胃暖心,身子也暖了起来。
“你怎么不吃啊?”郑六斤见玉兰没盛自己的,反而拿了一件衣服来补。
“我都吃过了。下次你别不吃饭就往山上跑,怎么也得把饭吃了再走啊。”
玉兰没抬头,只盯着手里的衣服,一针一线认真的缝着。郑六斤一边吃,一边看着媳妇,心里美滋滋的。玉兰低头的样子真好看啊。温柔娴静,让他想起了他娘的样子。他娘当年也是这么温柔贤惠,说气话来总是慢声细语的。他一个人在外面飘得太久了,对于家庭更是心生缱绻,若是这家里能有个孩子就更好了。
想到这儿,他忽然愣住了。他和玉兰成亲多久了?是哪年成的亲?怎么完全想不起来了?
玉兰本来在专心的干活,忽然感觉对面的郑六斤似乎不吃了,抬头一看,却见他一口包子含在嘴里不嚼也不咽,只在那里愣神。这倒是又把玉兰逗笑了。
“你这是做什么?怎么不吃了?”
郑六斤这才回过神来,猛嚼了几口包子咽下去了。
“玉兰,咱俩是哪年成的亲?”
玉兰原本笑着的脸听到这话却慢慢僵了下来。“……你怎么连我们是哪年成的亲都忘了?”
郑六斤诚实的摇摇头,“忘了,我真想不起来了。”
玉兰的脸色微变,原本柔顺的五官也有些扭曲起来。郑六斤没见过媳妇这副表情,心道她一定是生气了。是啊,这也不怪她,自己怎么这么糊涂,连哪年成的亲都能忘了呢?他苦苦思索,脑中忽然现出几副画面:他穿着吉服迎在门口,从轿子上迎下了穿着凤冠霞帔的玉兰;红烛映照中,他揭开了红盖头,看到了一脸娇羞的玉兰;婚后,玉兰在灶台烧饭,他负责生火,玉兰叫他烧旺些,他拿着把扇子猛扇了几下,倒把自己的眼睛熏了,惹得玉兰哈哈大笑……
但所有的画面都是片段的,却无法连贯的连接起来。最重要的是他还是想不起他和玉兰成亲的具体日子。若是别人成亲久了,可能真的会忘。可他不可能忘。他自小就天赋异禀,记性好得不得了,无论是人是事,他都过目不忘,因此他绝不相信自己会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掉。除非……
郑六斤看着玉兰,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是玩杂耍的,除了硬本事,最擅长的就是障眼法。他深知眼见的不一定为实,如果他肯定自己不会忘,那是不是说明根本就没有那么一天呢?
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可“障眼法”这三个字一旦进入了他的头脑中就挥之不去。
“不对……”郑六斤看着玉兰忽然说出了这两个字。
就在他说出“不对”之后,他惊讶的发现玉兰的脸变了,变得模糊不清。他慌忙看了下四周,只见整个房子也开始模糊起来,忽然他的脚下开始晃动起来,好像地震了一般。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却不忘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玉兰,却见玉兰的整个人由模糊变得透明,最后竟化作一缕烟消散了。郑六斤忙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这一摔把他摔得眼冒金星,但他还是踉踉跄跄的爬起来,晃晃悠悠半天才站稳了。可等他站稳一看,自己哪是在家里啊,他还是在后山上呢!
郑六斤定了定神,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恐怕是撞邪了,霎时惊出一身冷汗。他也顾不得细想,连忙飞也似地跑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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