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万华镜(五)

郑六斤一口气跑回家,进门的一瞬间还有些犹豫,生怕一推门,媳妇玉兰又迎了出来。虽说是美梦,但如果已经知道是梦,那么再做得时候便也不那么痛快了。况且谁又知道这梦还会不会醒。

好在郑六斤胆子大,最后还是把心一横,推门进了屋,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并没有什么玉兰,屋子也还是老样子,并无有其他人进来过的迹象。郑六斤长出了一口气,细品品仍有些后怕。青天白日的竟撞了邪,也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在作祟。

胆子再大的人遇了那么一档子事,也多少会受到些影响。那一日,郑六斤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出去卖艺也心不在焉,还差点出了错。最后便早早收了摊,转而去护国寺进了香求了个护身符才安下心来。

不知是不是护身符起了作用,那一夜郑六斤睡得倒踏实。

若是别人遇到这种事定是不会再轻易上山了。但郑六斤多年以来已经养成了晨起练功的习惯,若是不练,他便浑身发痒,抓心挠肝,和撞鬼的心情也差不了多少。于是他还是壮着胆子,贴身带着护身符上了山。

那天倒是比他预想的顺利,也并没有再撞上什么邪。郑六斤如释重负,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放回到了肚子里。

以后的两三天日子又照常继续。郑六斤是个心大的人,小酒一喝,什么烦恼都忘了。他甚至开始怀疑那天是不是真的发生了那件事,会不会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就在郑六斤开始自我怀疑时,后来发生的事就让他打消了这个怀疑。

那是他见到“玉兰”的三天后。他早上又照常上山练功,也没出什么岔子。可下山的时候他的眼皮却一直跳个不停。郑六斤平日可不信这些,但当时却下意识的向揣着护身符的地方摸去。

他就这样一边摸着护身符一边下山,走着走着就见前面的路上好像躺着个人。京郊的山虽不是荒山,不至于人迹罕至,但平白无故路上横着个人也还是有些诡异。郑六斤眼皮突突直跳,心也跟着眼皮一起跳。走到近处才发现躺在地上的是个书生,那书生面色如常,好像睡着了,可谁会在这种地方睡觉呢?

郑六斤没敢挨得太近,只站在跟前喊了声:“公子?公子?”

可那书生并没有什么反应。

郑六斤环顾四周,才发现附近还有两个穿着打扮和他近前的公子相似的人也躺在地上。郑六斤意识到事情不妙,连忙蹲下去推眼前的人,可那人依旧没有反应。郑六斤伸手去探了下他的鼻息,果然,已经没了呼吸。他又跑去查看另外两个人,也是同样的结果。

郑六斤站在原地有些发懵。这三个人穿戴得整整齐齐,身上也是干干净净,肩上甚至还背着包袱,就好像是走着走着就倒下睡死过去了一样。突然,他抬头看了下周围的景物,猛然意识到这里正是自己上次撞邪的地方。郑六斤霎时又惊出一身冷汗,莫非这三个书生也和自己一样撞了邪,只是他们更倒霉,竟真的醒不过来了。

郑六斤来不及细想,慌忙跑去报官,只说自己发现三个书生的尸体,却对自己撞邪的事和那关于三个人的死因的联想只字未提。他知道官府是不会轻易相信鬼怪之说的,说出来只怕人家不信,还倒给自己找麻烦。衙门来人领了尸首也觉得此事蹊跷,难免先怀疑一下来报案的郑六斤,但细细问过他,核对了细节后就觉得他和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关系,便放他走了。

郑六斤离开衙门后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护国寺舍了些香火钱,又结结实实的磕了几个头才回了家。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命大,若不是那天他及时醒了过来,恐怕某天他自己也会被发现躺在后山,到死都查不出原因。

郑六斤借着酒劲一股脑把所有的事都倒了个干净,心中也畅快了许多。原本他是想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的,因为这事太过离奇,说出来也未必有人信。如今他半醉半醒把话说了,他们信与不信都无所谓了,管他是酒话还是疯话,总之说出来自己先痛快了。

司徒棘和尤逸倒是真相信他是酒后吐真言。郑六斤撞邪之事和张守义同乡之死恐怕确实有关系。可正如郑六斤所言,这话对官府说,官府未必会信,也不会以此结案。

一顿饭吃罢,三人作别了郑六斤,各自打道回府。郑六斤白捞了一顿酒,又将闷在心里的事说了出来,心情大悦。司徒棘和尤逸得到了郑六斤的一手情报,这顿饭钱没白花,不虚此行。唯张守义听得有点发懵,觉得郑六斤说的事有些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此后的几天官府也实在查不出那三个书生的死因,只得以“暴毙”结案。张守义家乡离京城太远,运三具尸首回去不太现实,最后只能在京城先火化了。

当张守义捧着三个骨灰罐时心里更是发酸。本来从家里出来时还是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如今试还没考三个人就被装在小罐里了。

这古怪的事依然没有什么头绪。毕竟没有真正的目击者,并不知道是何人做的手脚。除了郑六斤也不知道还有谁曾陷入幻境,更无从查之到底有多少人在幻境中遇害。若不是司徒棘和尤逸遇到张守义也不会知道有人在京郊后山死的不明不白。

这些日子张守义跟着他们也多少猜到他二人的关系有些不寻常,恐怕不只是兄弟好友那么简单。再没眼力的人也知道不好事事总跟着人家。于是他便主动避嫌,尽量不在人家眼前乱晃。

一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

陈国的传统是在正月十五这天以崇德门为中心,门前摆开一个长约二十尺,宽约六尺的大露台。从巳时起开始在露台上进行各种表演,供百姓们观看。演出内容包括歌舞、皮影戏、戏法、说书等。每年的节目单都是皇帝御批过的。有时皇帝兴起也会亲临与民同乐。

露台四周会提前搭建起大型的灯饰骨架,主题多为松鹤延年、鱼跃龙门、嫦娥奔月之类。沿街更是会以灯笼、小型花灯为装饰。到了晚上,各式各样的灯逐一亮起,颜色花色不一更显得绚烂夺目,让整条街都熠熠生辉。

这天,尤逸拉了司徒棘早早就来到了崇德门广场,挑了个好位置好看戏。露台四周尽是卖吃食的摊位,在这里坐上一整天也不愁肚子饿。

御批的表演确实与平日里庙会上见到的节目不同,更加的新颖别致,演员也更具有专业性。饶是郑六斤这样的卖艺高手和这些演员相比也还是稍微差了些火候。司徒棘和尤逸看得津津有味,连日来的烦闷也都被抛在了脑后。

几个节目过后,只见有两个人上到台上,架起一扇白布屏。从白布屏后上来几个人,在布屏后又搬来张桌子和箱子,不知道在准备些什么。

尤逸不明所以转而去看司徒棘。司徒棘歪着脑袋想了下,“大概是皮影戏?”

果不其然,片刻后白布屏上开始出现影像,是一排排的房屋建筑。

有人在白布屏后说道:“陈国有个俞阳县……”

司徒棘一愣,这演皮影戏就演皮影戏,怎么还扯到俞阳县上来了?

只听那人继续说道:“有一日,有一条蛟龙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了俞阳县……”

白布屏的上方又现出一条蜿蜒舞动着的白色蛟龙,龙角处还有微光,栩栩如生。突然,一道光从布屏上闪过,伴随着一声不小的惊雷,惹得台下的人发出惊呼。那道光正打在龙身上,那龙霎时便不再舞动,而是挣扎了几下后便直挺挺的坠了下来。

司徒棘那日并未亲见蛟龙坠地时的过程,如今从这皮影上窥得几分情景却没来由的觉得一阵揪心。他看得专注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尤逸脸上已微微变色。

那条龙坠到了地上,紧接着便有人群涌上来将它围住。白布屏后也不知道躲着几个人,当时人群发出的嘈杂声竟也模仿得惟妙惟肖。百姓们显然对蛟龙的到来受了不小的惊吓,但却无人敢上前查看。片刻,一乘小轿颠颠的出现在画面中,从轿子上走下一个瘦高个,不是魏主簿又是谁。

今天崇德门的人特别的多,就好像是全京城的人都聚到了这里。不论是逛街看戏的还是摆摊卖货的,所见之处皆是人,耳边也没有清净的时候。但此时司徒棘的注意力却全在那一方白布屏上,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那个声音一直在讲着俞阳县坠龙的故事,而白布屏上出现的人物都与俞阳县的百姓几乎相差无几,司徒棘甚至可以准确的认出几名邻居。司徒棘眉头一皱,预感到这出皮影戏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更古怪的事情还在后面,一个黑皮肤的挽着袖子邋里邋遢的人出现在了布屏上,正是他自己的形象,甚至连当天的装扮都一模一样。司徒棘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做皮影的人似乎当时就在俞阳县坠龙的现场。

司徒棘本以为接下来的故事会和自己知道的一样,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皮影戏却有了不一样的走向。

白布屏上,就在自己碰触那条蛟龙的一瞬间,蛟龙的元神离体而出飞走了。那元神在俞阳县上空飞了一圈,最后降至一间房子里,司徒棘认得那是秦易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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