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按了缓速键,抢救室外的一分一秒都分外难熬。
灯灭,医生从里面走出,他已经彻底记住陶然,谢知遇这两个名字。
不过大半年的时间,这俩倒霉孩子加起来已经进了四次抢救室,不是割腕就是坠楼,他同情的望了眼蒋希,有这样的孩子,当家长也是操碎了心。
陶然站起身,嗓音滞涩,“李医生,他怎么样了?”
“右腿轻微骨折,左臂粉碎性骨折,脑颅有一定出血,但万幸没有伤及要害。”
要知道那可是从三楼跳下去,伤成这样已经是福大命大了。
“好,谢谢李医生。”
蒋希去和李医生讨论后续康复问题,陶然站在原地,看着少年躺在病床上被缓缓推出。
他带着氧气罩,呼吸微不可查,面色苍白如纸,脸上是红肿的巴掌印,漂亮的睫羽紧闭,看着虚弱又可怜。
陶然恨不得把少年揪起来骂一顿,可他仍处于昏迷状态,什么时候醒都不知道。
陶然抿唇,没有再看少年,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蒋希疑惑看向她,“然然,你去哪里?”
陶然顿住脚步,撒谎:“我画室有点急事,先回去一趟。”
蒋希闻言道:“好好,路上注意安全,医院这边有我看着,你专心画画复习文化课。”
陶然嗓音沙哑:“好。”
…
陶然回到家,开始收拾行礼,她简单收拾了些日用品和几套常穿的衣服鞋子,做完这一切,她拎着行李箱走到团子的猫窝,拿了袋猫粮,抱起团子向楼下走去。
这个房子,她不想再住了。
走到楼下,还能看到地面未干的血渍,黏在地上洇出深红痕迹。脑中闪现少年跳下楼的场景。少年漆黑的眼眸盯着她,里面的疯意和偏执让人心惊。
少年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寻求她的原谅,他有病,而且病的不轻。
被这样的人缠住,好似被阴冷毒蛇缠裹,摆脱不掉。
丢弃他,他便自毁。
不计后果。
他比她还要漠视生命,他不怕死,却怕她不要他。
真是可笑。
陶然看到那摊血迹心口止不住的恶心,她加快脚步,离开这座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别墅。
…
十二月最后一天。
陶然从画室出来,接到一通熟悉的电话。
少年的嗓音委屈又可怜,“姐姐不来看看我吗?”
陶然淡淡道:“没时间,你自己在医院好好养伤。”
谢知遇眉眼沉了下去,语气仍是示弱,“可我想姐姐了,姐姐来医院看看我好不好,我醒来后就没见过姐姐了。”
陶然有些不耐:“你再说这些没有营养的废话,我挂了。”
谢知遇急声道:“别挂。”他低声道:“今天是姐姐生日,我想和姐姐说句生日快乐,我把礼物寄到你画……”
陶然打断他:“知道了,没什么事挂了。”
医院病房,谢知遇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眼中阴郁。
姐姐还是不愿意原谅他吗?
他知道她已经搬出扬海别墅了,他能定位到她现在的位置,知道她住在哪里,可他却不敢贸然打扰她。
他怕。
怕女孩脸上再次流露出厌恶憎恨的情绪,那个眼神,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
道歉没用,跳楼没用,装可怜示弱也没用。
他到底要怎么做?她才能回头看看他。
到底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谢知遇眸中流出浅浅痛色,无声落泪。
陶然靠在角落抽烟,手机屏幕赫然是病房一隅,少年的痛苦无处遁形,透过监控传递到她眼前。
她嗤笑,有些兴致缺缺,关掉屏幕。
针孔摄像头这种东西,只要有钱哪里都能买到,她没费多大功夫让人把摄像头放进病房。
她人虽然没去医院,可每天病房里发生的事情却是一清二楚。
透过监控,她看到了他不同的一面。
少年的话很少,除非必要,有时候一天都不会开口说一句话,一点都不像在她面前活泼黏人的样子,私下的他,有些过于冷漠阴沉,她很少见他笑,他好像时常不开心,心思很重的样子。
自己一个人在病房里学习,看书,偶尔会打开电脑,蒋希来看他,他会表现的开朗些,蒋希一走,少年立马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比她还要会装。
陶然有种看到同类的错觉,少年的痛苦好像养料,看到少年痛,她的心里莫名升起浅浅兴奋。
和少年接触久了,她的心理似乎也有些扭曲变态。
陶然掐灭烟头,下楼取快递。
拆开包装盒,里面是一条精致的宽带手链,六角星的设计,中间镶嵌衔接的纹饰精美绝伦,钻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
无论以怎样挑剔的眼光来看,这都是一条非常漂亮的手链,设计点独特,不会撞款那种。
陶然不记得哪家珠宝品牌有这种设计,与其说是品牌手链,到更像是定制款。
盒子里还有一张贺卡,陶然打开,少年字体一如既往的好看,只有简单的一句:姐姐19岁生日快乐,愿你岁岁平安,岁岁年年。
看着这句祝福语,陶然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到过这字迹,这几年她生日,每次都会收到一份未署名礼物,有时候是一盏美丽花灯,有时候是一条围巾,或者一只茶杯,手工痕迹都很明显,显然是自己做的,礼盒往往塞着一张纸条,祝福语和手中纸条一模一样,只是少了姐姐两字。
原来他每年都会给她准备生日礼物。
原来那些她觉得走心的礼物都是她的便宜弟弟送的。
陶然眼中复杂,收起纸条和手链,回了画室。
蒋希早早给她打了电话,说要给她庆生,放学林宙会来接她。
陶然回到教室,专心画画。
晚上九点画室放学,陶然收拾好东西,林宙在教室外面等她,她正要出去,画室老师叫住她,指着旁边男生道:“陶然,你把你上午画的人物素描给他参考下。”他说着看向男生道,“你好好看看陶然的画面明暗关系,你的形象塑造能力是没问题的,但关系处理这块还是要加强。”
男生连忙点头应是。
陶然回到座位,从画架后面挂着的封袋找出素描给男生,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了,正要和老师说一声离开,老师却又让她和男生分享一下自己的技巧心得。
陶然深吸了口气,冲外面的林宙指了指画室,示意自己这边还要一会,让他再等她一下。
林宙靠在走廊的护栏上,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
他指尖燃着根烟,桃花眼微掀,散漫盯向画室门口出入的同学。
目光触及到抹娇小身影时,他笑了笑,按灭烟头,走过去拦住她,“男朋友在这里都不打声招呼的吗?”
唐语被少年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她慌乱看了眼画室,陶然正在和老师说话,没有看向这边,她松了口气。
林宙看她这模样忍不住笑了,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这么害怕被我姐看到?你们不是好朋友吗,和好朋友的弟弟谈恋爱干嘛偷偷摸摸的。”
唐语被他的大胆举动吓了一跳,她连忙推开他,捂着被亲的脸颊心口狂跳。
她小声冲他吼:“林宙,你正常一点好不好!”
女孩的声音像奶猫,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林宙没怎么当回事,他抓住她的手放在掌心捏了捏,“我很正常好不好。”他哼笑,“明明是你心里有鬼。”
唐语闻言心中酸涩,他们的交往始于一场真心话大冒险,开始的仓促,像是玩笑,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终止。
陶然是她很好的朋友,她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在和她的弟弟谈恋爱,如果她和林宙分手,她担心会影响到她们之间的关系。
他这样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显然不会定性,也不是真心喜欢她,只是新鲜玩玩罢了,她不想分开的时候大家闹得太难看,只能守好自己的心。
唐语把自己手从林宙手里抽出,小脸表情有些严肃,“你以后在外面不许对我动手动脚,不准亲我,不准拉我手,要保持正常距离。”
林宙好笑的看着唐语,觉得她严肃皱眉的样子很是可爱,忍不住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亲,坏笑道:“就亲,老子是和你谈恋爱,不是和你处朋友的,在学校保持距离就算了,在外面还要保持距离,谈恋爱不亲亲抱抱,那还谈什么恋爱。”
唐语脸颊通红,被他这蛮横不讲理的言论气的眼都红了,想要和他理论,身后响起女孩疑惑的声音,“小语,你还没走吗?”
“……然然!?”唐语有些结巴,连忙和林宙保持距离,她心中担忧,不知道刚刚林宙亲她那一幕有没有被女孩看到。
陶然面色如常,好似没发现什么不动劲的地方,“我要回去了,小语你也早点回家。”她说着冲林宙道:“走了。”
林宙慢悠悠跟在陶然身后,蓦地转身,冲唐语眨了眨眼睛,修长手指点了点自己嘴唇,笑的很坏。
唐语想到方才亲吻,脸颊滚烫的厉害,她没在看他,有些慌乱的往另一个楼梯口下去。
…
林家。
陶然有些意外地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瘦削少年,她面上表情有些冷淡,“他怎么也在?”
蒋希走过来,笑道:“知遇说他还没有当面给你庆生过,想知道你生日是怎么过的,我就把他接来了,人多热闹嘛。”
陶然闻言没有吭声,只是对少年态度肉眼可见地冷淡。
蒋希叹气,不知道这俩孩子是闹了什么矛盾,但陶然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这孩子性格软和好说话,除非是触及到她底线,否则她甚至懒得搭理招惹她的人,女孩平日不轻易生气,一旦气起来脾气倔的要死,轻易哄不好那种。
少年眼角泛红,眼巴巴的看着陶然和林宙打游戏,一副想凑过去却担心被女孩讨厌,不敢说话的可怜样子。
蒋希轻咳,对小外甥女道:“知遇做轮椅手脚不方便,你去给他倒杯水。”
即使心里不情愿,但蒋希的话陶然一向很听,站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少年。
谢知遇左臂打着石膏,脖颈吊着纱布托着小臂,他脸色苍白虚弱,对她给他倒水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他用右手接过水杯,可是右手也有一定程度的受伤,他似有些抓不住水杯,眼看着水杯从手中滑落,几欲砸向受伤的小腿,一只纤细的手稳稳接住水杯。
“笨死了。”陶然把水杯怼到谢知遇唇边,嗓音不耐:“喝。”
谢知遇甚至来得及说话,被半强迫的喂了半杯水,喝到最后,他不小心呛住,狼狈的咳了起来。
少年咳的眼尾泛红,冷白的颈侧青筋微微凸起,唇瓣沾染几丝水渍,看着脆弱又可怜。
他又开始拿这套对付她。
要不是陶然看过病房监控,知道他右手如常,恐怕还真会被他这副模样骗过去。陶然眼中玩味玩味,静静看着少年表演。
少年演技精湛,可惜陶然现在心硬如铁。
谢知遇咳的可怜,陶然没有帮他顺背的想法,她放下水杯,回到沙发上继续打游戏,没有再看少年一眼。
谢知遇眼睫沾染些许泪花,眸子低垂,遮住眼中神色,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孤寂。
直到吃完饭,陶然都没有再和谢知遇说一个字,把少年无视了个彻底。
谢知遇脸上刻意伪装的乖巧笑容寸寸碎裂,到最后眼中明显沉了起来。
蒋希留陶然和谢知遇在林家住一晚。
陶然洗完澡靠在沙发上吹头发,门外传来敲门声,陶然睨了眼,放下吹风机,开门。
谢知遇坐在轮椅上仰头看她,他手中拿着封信,眼角泛红,似乎哭过。
“有事?”
谢知遇闻言没有答话,他看着她的湿发蹙眉,“姐姐先把头发吹干吧,天气冷容易感冒。”
头发湿漉漉的确实不好受,陶然松开门把手,径自回到沙发,继续方才的事情。
门没有关,意思他可以留下吗?
谢知遇心中有些欢喜,他小心翼翼轻阖上门,转动轮椅,在距离陶然三四米处停下。
陶然头发长,冬天的头发很难吹干,她吹了个七八分干就不吹了。
她双腿交叠,长发披散,眉眼清丽温软,她看向少年,嗓音却是冷漠不耐,“找我什么事?”
谢知遇抿唇,他把手中握着的信递给她,“我是来和姐姐道歉的。”
陶然嗤笑:“道歉?”她没有接信,“你知道你最大的错是什么吗?”
“我不该欺骗姐姐,不该插手姐姐的感情,不该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不该……”谢知遇顿住。
“不该喜欢自己的姐姐。”陶然把他没说出的话说完,她靠在沙发上,眼中平静,“这是你最不该做的事情。”
谢知遇心中酸涩,他看着她,眼中困惑难过,轻声道:“我喜欢姐姐就是错的吗?”
“是。”陶然直言道:“被自己的继弟喜欢,我觉得困扰,恶心。”
困扰,恶心。
她便是这样想的吗?
谢知遇脸色煞白,柔软心脏被这几个字扎的血肉模糊。
他直直地盯着她,黑眸却是晦翳,好似被切割成两个极端,一面带着乖顺面具,一面又暴露出阴郁底色。
少年看她眼神太过可怖,陶然感到很不舒服,她冷声道:“你在想什么?”
谢知遇:“想姐姐。”
陶然:“……”
“姐姐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救我?”谢知遇自嘲:“让我死在被姐姐抛弃那天不好吗?”
陶然抑郁症最严重那段时间,每天都想死,哪怕现在,她也谈不上多热爱这个世界,可是却对生命有了敬畏心。
听到少年的话,陶然心中有股无名火,她冷冷看着他,话里恶劣:“谁让你在我面前跳楼,你但凡走远点跳,你看我救不救你。”
谢知遇闻言薄薄眼皮红了一片,语调都有些哽咽,“是我碍着姐姐眼了,我下次死远些,不会再麻烦姐姐。”
陶然闻言都气笑了,她站起身,走到少年身边,弯腰,皙白手指重重拍了拍少年脸颊,瞳孔有怒:“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谢知遇看着她的眼睛,弯唇,“姐姐不是讨厌我吗?我死了姐姐应该高兴,为什么生气?”
“谢知遇,你是真的有病!”陶然冷冷放下手,“你应该去治病。”
谢知遇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被姐姐抛弃还不如死掉,不过他面上却流出伤感,期待的看着她,“如果我去治病,姐姐可以原谅我吗?”
“谢知遇,你知道我说的治病是治什么病。”
谢知遇眼帘微垂,他当然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
可是他不想治。
他没觉得喜欢自己的继姐有什么不对,喜欢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没有她,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两人谈话不欢而散。
走之前谢知遇把手中信纸放到茶几上,他深深看了陶然一眼,推着轮椅远去。
房门被阖上,陶然冷冷看向茶几信封,打开信纸,一目十行看下去。
信显然是刚写的,上面还有未干的墨汁,可能因为右手受伤,少年的笔迹有些抖,不如往日流畅。信的内容言辞恳切,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向她道歉,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陶然冷笑,想到方才的谈话。
少年认错的态度一流,但在行动上。
死不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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