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凉沉声道:“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吗?甚至...像是被精心安排的吗?”
他踱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魂古玉碎成千片,散落六界,为何独独这一枚是净化过的?偏偏出现在一个人类女孩的心脏里?”
风之雀摇扇的手微微一顿,碧眸转向床上昏睡的明日:“想从这片空白的记忆里找到答案,看来是行不通了。”他合拢折扇,用扇骨轻点掌心:“既然记忆缄默不语,或许她的身体...会告诉我们更多。”
言罢,他再次抬手。这一次,更多、更璀璨的金色光点自他指尖逸出,如同被赋予生命的星辰,缓缓汇聚,最终在明日心口上方凝成一团柔和却蕴含着强大探查力的光晕。他闭上双眼,那只潜藏的金色瞳孔在无形的维度中彻底睁开,深入感知。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那双总是含笑的碧眸里已是一片罕见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不止是碎片...”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空气中滤过:“她体内...盘踞着多种力量,它们彼此纠缠,相互制衡,构成了一种极其精密....却也极其脆弱的平衡。我竟无法分辨其中任何一种力量的清晰来历。”
他抬眼,看向画凉:“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一个普通人类的肉身与灵魂,绝无可能成为如此庞大力量的容器,早该在第一时间就崩毁殆尽。”
画凉眉头紧锁,这结论与他所有的感知都相悖:“可我无论怎么探查,她的灵魂,她的血脉,的的确确是人类无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风之雀的左眼,金色尚未完全褪去,此刻显得愈发深邃神秘。他凝视明日,仿佛要穿透那层人类的表象,最终,却只能得到一个令人困惑的结论:
“就目前所有的迹象来看。”他缓缓开口:“她确实是一个人类。”
一个绝不应存在,却真实存在于他们眼前的人类。
风之雀再一次闭眼探查,下一秒,远比力量交织更为沉重的秘密袭来。
他沉默了片刻,将那残酷的判决宣之于口:
“画凉,这枚碎片...一旦取出,她恐怕...活不了多久。”
画凉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凝,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紫瞳中尽是难以置信的震动:“...什么意思?”
“她的心脏..”风之雀的视线落回明日宁静的睡颜上:“不知因何缘由,曾遭受过近乎毁灭性的损伤。那颗心虽仍在跳动,却已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依我的判断,若无外力介入,她可能只有不到一两年的时间。”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折扇冰冷的扇骨。
“而这枚碎片的出现,恰是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奇迹。它阴差阳错地,为她强行续了命。”
他看向画凉,试图用最直白的方式解释这诡异的共生:“魂骨玉是凤凰神的法器,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枚碎片,其蕴含的灵力,也足以支撑一个凡人枯竭的生命源泉。”
画凉的眉头紧紧锁住,眼中困惑与惊疑交织。
风之雀知道他还未完全理解其中的残酷关联,终于掷下了那最终、也最绝望的结论:
“你可以理解为,她的生命,在与碎片融合的那一刻,便被强行‘定格’了。碎片在,她在。而一旦碎片离体....”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她那颗早已不堪重负的心脏,将如同失去支柱地朽屋,瞬间...分崩离析。”
画凉彻底僵在原地。
一股寒意自脊椎窜起,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白骸。他怔怔地看着床上对此一无所知、呼吸平稳的少女,视野中她的轮廓似乎都模糊了一瞬。
轰——
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天平,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立起。
天平这一端,是必须集齐的魂骨玉,是妹妹的下落,是六界安宁系于其上的、封印那个疯子的重任。
而天平的另一端,沉甸甸地压着的,是明日——这个靠碎片维系,善良又脆弱、有着真实体温、活生生的人类女孩的性命。
他可以为了所谓的大义,毫不犹豫地取走碎片。这本该是他毫不犹豫的选择。
可是,这个女孩,她又做错了什么?
她莫名其妙的失去了所有记忆,莫名其妙的成了碎片的容器,又莫名其妙的要为他们那个世界的恩怨,献出自己短暂且不由自己掌控的生命?
一股复杂而汹涌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坚如磐石的心防。那里面有巨大的震惊,有无力的愤怒,有深切的怜悯,更有一种....莫名的、尖锐的刺痛感。
他就那样站着,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紫眸之中,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激烈交战后的茫然与混乱。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
或者说,他第一次发现,有些选择,无论答案是什么,都注定伴随着无法弥合的伤痕。
“说不定,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风之雀的话像一根抛向溺水者的浮木。
画凉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迅速别开脸,生硬地反驳:
“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她无端被卷进来,落得这般境地,实在可怜。仅此而已。”
风之雀碧眸流转,将好友那点不自在尽收眼底,却只是了然一笑,并未点破这拙劣的掩饰。
画凉不再多言,附身将明日抱起,他的动作极轻,仿佛怀中是易碎的玻璃。手臂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腿弯和后背,让她以一种全然依赖的姿态,安稳地陷在他的怀抱里。
“我先带她回去。”
“不送。”风之雀慵懒地挥了挥扇子。
画凉抱着明日转身出门,恰与端着茶盘的守护撞个正着。守护的目光触及他以及他怀里的明日时,画凉几乎是本能的收紧了手臂,让明日的脸颊更近地贴向自己的胸膛,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姿态。
守护看着这一幕,又瞪了画凉一眼,没好气地将托盘往前一递:“喂!你的茶!”
画凉脚步未停,只冷冷瞥了一眼那杯茶:
“加了料的茶,还是留着自己慢慢享用吧。”话音未落,人已于之擦肩而过。
“你!”守护气的冲着那背影呲了呲牙,这才愤愤地走进屋内:“主人!他到底是谁啊?这么目中无人!”
风之雀摇扇轻笑:“他啊....就是神界那位凤凰神桔奈的哥哥。”
守护闻言,橘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惊讶,再次望向空荡荡的门口,嘴上依旧不服:
“哼!就算他身份尊贵,我也还是看不惯他那副冰冷冷的样子!”
“他就是那样的性子,外冷内热。相处久了便知。”风之雀用扇骨轻轻拍了拍守护的脑袋。
守护小声嘟囔,带着孩子气的比较:“咱们家那位大人也是外冷内热....可跟这只臭蛇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守护自己也猛地僵住,意识到失言,慌忙捂住嘴,眼中满是惊慌:
“主人!我...我不是故意的...”
风之雀轻摇的手顿了一下,脸上慵懒的笑意淡去几分,却并未动怒,只是摆了摆手,声音有些飘渺:“....无事。”
守护自知失言,不敢再多待,像只做错了事的小狗,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房门轻轻合上,室内重归寂静。
夕阳的余晖透过木窗,将空气中的尘埃染成金色。风之雀独自坐在光影里,脸上惯有的风流笑意终于彻底消散,只余下一片深沉的寂寥。
他缓缓摊开掌心,灵力微闪,一枚风雨花纹的戒指悄然出现。
他静静凝视着那枚戒指,碧眸里,此刻翻涌着复杂得化不开的情绪——有深切入骨的自责,有面对命运的无力,还有那跨越了几百年的时光,依旧鲜明如昨的、沉重的思念。
那枚小小的戒指,像一把钥匙,瞬间锁住了所有的喧嚣,只留下满室无声的过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