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BI并没真的用力,至少孟子诩还有侧头的余地,尽管这个动作引起了BOBI的戒备而让这正缠在他脖子上的丝线更紧了些许。
“嗯,但你的左手最好松一松……”被线勒着,说话还是多少有些不适的,孟子诩无奈苦笑:“你拼命把他救出来,应该不是为了在这里把他勒死吧。”
他说完,BOBI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把林莫奇的领子拽的太紧了,低头一看,这家伙现在脸色发青不说,刚刚无意识时都还紧攥的手此刻也像是脱力般地张了开来,如果不是孟子诩提醒,怕是再过不了半分钟就要背过气去了。
BOBI:“……”也怪不得自己,在刚刚那个前有狼后有虎的情况下,他实在没办法顾及太多,甩手就给林莫奇扔进了楼内,当然,他也紧随而入,却没想到刚落地,就被林莫奇抓住了衣服。
在被那么重重一摔之后,这家伙竟然醒了。
林莫奇塞过来的,是他在顾琰失控时趁乱从李知紫身上偷来的位置显示装置。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场,那是BOBI是第一次听他说话没有磕巴,尽管虚弱,他说:“阻止孟子诩。”
显然,这只是短暂的意识恢复,而后,一手拖着再次失去意识的林莫奇,他正是根据定位才能成功在半路截住了孟子诩的……颇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BOBI松了松拽着林莫奇后领的手。
从林莫奇手心滑出的,是个像是芯片一样的东西。
这下,就连孟子诩的目光都滞住了。那是权曦埋在顾琰身体里的抑制装置,是连他都不知道位置所在的……这个东西,美名其曰是可以在顾琰失控的时候将他平安带回,实则只是一道保险,就算他再强,也只能听令做事,而这一点,就算顾琰那些伙伴把他救回去也不会改变,因为只要有这个装置在,想要毁了顾琰,权曦只需要动动手指即可。
他们竟真的取出来了。
孟子诩的目光从那个小小的芯片装置上游移开,落在空地中央那个由藤蔓缠绕包裹成茧形的地方。一直以来,在相对平静的研究所之外,顾琰独自在面对的是什么,他不去探问,便装作无事发生,装作可以就这样继续下去,他还可以关心他,至少可以保护他的安全。
但事实上,那些痛苦,挣扎,迷茫和不解,被他的催眠一层层覆盖了,难道就真的不存在吗,说到底,自己所谓的关心……
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眼前本该清晰的画面被一层水雾蒙上,这次,他是真的看不到了,只得任那种朦胧和记忆中某个雾霭霭的五月清晨逐渐重叠合一,他出伸手,推开了教学楼天台的门。
在看到天台已有先客的时候,孟子诩是有些无措的,握着冰凉的铁制把手,他一时不知道该要上前还是回身离开,那个男生的身形单薄却挺拔,蓬松的发丝微微卷翘着弧度,像学生,却没有穿校服,他单手搭着护栏,似是在打量着整个校园。
但孟子诩莫名感觉到,这个人的情绪是低沉的。
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他转过了身,朝自己笑了:“你好啊,我是顾琰,今天转学来的。”
尽管相遇得意外,但那还算得上是一场得体的初次见面。
毕竟孟子诩从来擅长微笑。
或许是因为曾有过一次被抛弃的经历,孟子诩不会和父母提什么要求,像超市里遇到的其他小孩一样哭闹着索要玩具,他孝顺而体贴,成绩也绝不让人担心。像是开家长会的日子,总会有其他同学的家长在和老师单独谈话后,喊着你小子给我站住,便追着孩子出学校,那个时候总是母亲带着温和的笑意走在他身边,跟他说老师又表扬他了。
他会点点头应下,然后关心问母亲来参加家长会有没有耽误她原本的工作。
为了做到别人眼中的优秀,做一个讨人喜欢,温柔可靠的人,他无时无刻不在努力,他如今得到的,是曾失去一切的自己用尽全力才重获的喜欢和认可,他担心自己若是做错了一点点,让谁失望了,知道他并没有那么好,下一次抛弃就会到来。不安感如影随形地提醒着他不要犯错,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尽管养父母真的对他很好,同学们也都很友善,尽管理智告诉他这应该是不会发生的,但那深入骨髓的谨慎和小心,已难改变。
而顾琰与他不同。
真正知悉初见那日他所感受到的低沉情绪由来,是几天后的事了,在同学叽叽喳喳的八卦声中,他听到了顾琰的“背景”和“案底”,那些风言风语,他不觉得顾琰听不到,可那个男孩却一如既往,既不会对自己恶言恶语的人笑脸相迎,也没因此自暴自弃,而像是发自内心的不在乎。
其实在初遇顾琰的那一刻,在见到他对自己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开始,他想起了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顾琰与他之间的相像与长相无关,而就是因为这个,就像是……就算身处低谷,他们本身所拥有的温暖也绝不会被扼制了去。
想到这,孟子诩苦笑了一下,他没有资格再这样说了。
打着保护他的名义抹消了他身上那抹温暖,让他失去了记忆,全部感情的人……正是自己。
观察着孟子诩的反应,BOBI适时开口:“你记得梦境场刚刚扩大范围时,你我去SKP巡逻的那次吗。”
孟子诩的背僵了一下。
他怎么会忘,那是他第一次在梦境场直面顾琰。
BOBI没有忽视孟子诩身体的细微反应,但看他并没出声,便还是多说明了一下:“就是抓怪力女那次。”
“我知道,你当时是故意放卷毛儿走的。”
“一起在研究所这么多年,你行事谨慎,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但那晚,是唯一一次让我感觉到,你孟子诩也是一个和我一样被困在梦境场的,活生生的人。”BOBI说着,随着孟子诩的视线,将目光瞥向空地中的顾琰。
“孟子诩,你知道出事之前,他为什么会老老实实被我们带去研究所吗?”
像是在他问出口的一刻想到了答案,孟子诩再难维持以往的云淡风轻。那是种整个人被沉入深海一般的感受,伴随着呼吸困难,他的耳边嗡鸣,只剩BOBI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他不是跑不出我们那个院子,他是自愿留下,随我们去找你的。”
BOBI并没留给孟子诩喘息的空间,尽管看到他此刻已几近崩溃的表情:“那个白痴卷毛儿,直到踩入陷阱,失去自我前的最后一秒,都无条件地相信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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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叠缠绕的藤蔓将人包裹成茧,却也不是丝毫不露缝隙,如月牙一般的细口之外,一声响指,本是源自远处,却如弹在脑海,随着那声清脆,种种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与他作为梦魇是所接受的一切尽数相悖的记忆。
茧形由内向外炸裂四散,与之相连的藤蔓也如燃烧的引信一般,尽数消散成灰,陈北宁猛吐了口鲜血,但柯允丞没来得及去扶,也没法扶了,立于这空地范围内的所有人,甚至包含那些刚刚重生出断肢的变异者也算在内,都在转瞬之间毫无挣扎之力地直直倒了下去,方才还人头攒动的空地瞬时静谧了下来,就连琴音也随之消失了。
顾琰只身跪在残垣废墟之间,他记起了曾经和大家的欢笑,也同样没忘记作为梦魇的这段日子里,他用这双手,给了大家多少伤害。甚至就连刚刚,他都无法好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而再一次的让所有人因他而伤,汗水和不知道谁的血水掺杂于一处,顺着额角滑入眼中,再流下。
……
阵阵耳鸣中,苏籽感觉到自己的手环在震,她伸手扒住船舱操控台的边缘试图起身,未果,便干脆翻身躺平。
手环的呼叫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像人总能在无意识的一片漆黑中徒手按关闹铃一样,她凭感觉按了接通,没等对方开口,先一步问道:“罗晏,你觉得知道未来是一件好事吗。”
通讯那边有片刻的无声,像是对于答案的无法告知,也像是对如今这幅境地的难以接受:“……收手吧,别再试图救回顾琰,他会成为你们无人可控的利刃。”
苏籽想给他点什么反应,但在当下,做什么动作都变得艰难。
这句话,罗晏不是第一次说了……
罗晏态度的转变,是在他们收到求救信号去了山洞的那晚。其实在祁煜冒险进入山洞之前,他们开了个短暂的小会,顾琰拿善之石在手上之后的变化,大家有目共睹,苏籽联系了罗晏,说如果善之石对于顾琰的状态真的能有所帮助,就要动用基地中的这颗善之石来救他。
意思是说,她决定要放弃基地了。
但在那次联络中,一向顺着他们想法罗晏,却一反常态的坚决表示不赞成,不管大家怎么说都没用。
“罗晏,你看到了什么,是吗?”苏籽不难想到这个可能性,而在她问完之后,通讯的另一边陷入了沉默。
这份沉默代表着什么,是显而易见的。
他们甚至不想再听这个回答。
罗晏说,“我看到的未来里,顾琰杀死了祁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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