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琳坐在117的高凳上看着黯然的街景,已进入夜间营业的小店灯光恍惚,营业员缩在柜台下只露出毛茸茸的发顶。
没有北京长安街的恢宏和气派,没有地铁站人潮如织的涌动,这个城市的夜色让她感到寂寥。她在原公司想三年内升至公司高层简直不可能,这个二线城市只是她选择的一个跳板,她最多只想在这里待三年,她期待的是三年后北京的华丽回归。
可现在她有些怀疑甚至是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并不觉得手下有两个官二代富二代有什么不好,能够控制这样的人让她能获得更多的成就感。
可崔笑没有给她这样的体验,她不爱说话,待人客气疏远,刘琳一直以为那是初出校门的青涩,现在才知道那其实是一种傲慢轻视。
如果不是劳拉临时分派到他们组,她干的大多是劳拉现在承担的上传下达体贴安抚的活,她以为自己像一道粘合剂牢牢地把大家团结在周围,她要证明她的团队领导能力;其实回头一看,这两个月她没做任何有意义的事。
丁零一声,她意兴阑珊地翻开手机,竟然是崔笑发来的邮件:刘姐,我又修改了一遍,您再看看,如果没有异议,周一我就用这一版进行演示。
非常客气懂事;如果是昨天看到这封邮件,她会十分满意对方的识趣,可是现在就好象被人看破底牌一样,她有些恼羞成怒。
刘琳走出117,翻出崔笑的电话拨过去,“有些地方我想和你当面商量一下,就在……”她脑子里闪过一幅画面,“就在大齿轮咖啡,你住在西海区,离那儿距离还可以。”
崔笑没犹豫就答应了。
收好手机,一辆白色SUV停靠在她前方,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箱;司机将车倒到刘琳面前,“走吗,最后一单,干完就收工。”
大齿轮咖啡是老厂房改造而成,空间阔大,屋顶加了一道闪烁的星空,钢结构梁架在星空下呈现出一种崇山峻岭般巍峨冷酷,是这个城市潮男潮女的圣地,刘琳带着表妹来过一次。
“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刘琳在门口接到崔笑,崔笑四处打量,“有人介绍?”
“没来过?”
崔笑摇摇头,没什么表示。
“不错吧,有人说这里的咖啡带着铁锈味,别具特色,一会儿你也尝尝。”
刘琳把她带到一个角落,这里只有四张桌子,每张桌子上垂下一盏吊灯,只在桌子中间留下若有若无的一处光斑;人影绰绰。
崔笑脱了适才与长辈见面时高雅的装束,穿得随意,宽松的深紫毛衫同色紧身打底裤,脚上一双毛茸茸的雪地靴;她把羽绒服甩在一边,姿态慵懒随便。
刘琳心里掠过一阵冷意。“这种风格未必所有人都喜欢,你喜欢吗!”
“还可以吧。”崔笑轻慢地瞟了眼四周,又看了看面前的餐单,“我不挑的。”
刘琳不动声色。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崔笑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PAD,打开文件。
“先别急,”刘琳把PAD合上,“我在滨城没什么朋友,你也刚来,正好一起休闲休闲。”
崔笑一愣,眼里闪过一丝不快,拿来餐单,“晚上我不敢喝咖啡,来杯冰激凌吧。”她对着角落的二维码扫码下单,并不问刘琳的需要。
“刘姐怎么想起来滨城工作了?”崔笑有些好奇,她听说刘琳是公司挖来的空降部队,可依着她和总经理马涛并不多的几次见面,她觉得刘琳还不够资格站在马涛身边;刘琳在滨城没有任何依仗,唯一突出的就是一线城市大企业的工作经验,益邦厉害的人不少,她不觉得刘琳比他们高明。
一会儿传送带就把冰激凌送到他面前。
“挺有意思的。”崔笑取过冰激凌。
“这里讲究自助,很难看见服务生,为的就是营造出自由自在的氛围,”刘琳意有所指,“应该我请你,你的手真快。”
崔笑浅浅一笑,拿出小勺,舀出一勺放进嘴里,味道浓郁香甜,但味蕾还没到达大脑,香精味就在口腔蔓延,她想吐出来,想了想还是勉强咽了下去。
“怎么,不合胃口。”刘琳手搭在沙发上,惬意地抿了一口咖啡,不等她回答,“你怎么会来滨城呢,我挺诧异的,你的学校专业都不错,成绩排名也靠前,即使没条件出国也应该在一线城市镀镀金,要知道一线城市往下走很容易往一线回流却很难,而且你的实习单位找的方向也不对,你的门槛最起码应该是中金高盛,就业时可以比这两个行业龙头稍逊色一等,益邦虽然不错,也看和谁比。”
崔笑脸色有些僵。
“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刘琳狡黠地一笑,“如果是这样就能理解啦,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嘛。”眼角流露出一抹鄙夷。
“不是你想的那样。”崔笑脸色有些难看,不快地拿着小勺把冰激凌捣鼓得稀烂,“刘姐呢!”她不再掩饰自己的轻慢。
“我来滨城目的很简单,自然是更上一层楼。”刘琳大方承认,“这没什么见不得人,跳槽人的目的都一样,我这算是曲线救国。”
“更上一层楼,当副总?”崔笑斜睨着她。
刘琳耸耸肩,没有直接回答,“你想很快结婚?那你得小心点,公司很反感女员工一入职就结婚,再说你又这么......优秀!”她重重地咬着这两个字。
“也不是。”崔笑笑得很勉强。
“你找的男朋友肯定家境不错,你可以在男朋友面前耍耍赖,却没法和他们整个家庭对抗,你一结婚紧接着就是要孩子,恐怕还得生二胎。”刘琳也谈过三四个,北京的男人虽然很优秀,但被房贷车贷压着很难有心情好好谈恋爱,而地方的男人所谓条件好无一不是家境好,家境好的男人大多过于依赖家庭,个人能力就显得很一般。她太知道崔笑的痛点了。
“我还没想太清楚。”崔笑嘟囔一句。
“依我看既然选择躺平,不如彻底一点,何必在益邦这样的公司混战,不如找个事业单位舒舒服服地。”
崔笑脸上越来越挣扎,额头冒出一层薄汗,她扯扯衣领,“怎么这么热!”
“人其实不如平庸一点好,”刘琳自言自语,“平庸的人对自己没什么大的奢望,他们的人生反倒平坦得多。”
崔笑躁动不已,身体在椅子上挪来挪去,“怎么有音乐?”
“你看到那儿了吗,”刘琳指指旁边,一道蜿蜒的梯子直接爬到屋顶,“那里有个连廊,过去就是酒吧。”
崔笑难耐地跳起来,耸动几下肩膀,“难得今天周末,也别管方案了,我们去酒吧玩玩。”她兴致勃勃地拉着刘琳爬上去,还未来到尽头,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就破门而出。
“我先去了。”崔笑一扫矜持的神情,随着音乐做了几个豪放的动作,激情澎湃地穿过连廊奔向狂欢的人潮。
站在楼梯上看下去,呼啸的镭射灯机关枪一样对着舞台中间扫射,无数舞动的手臂像挣扎在地狱边缘的幽灵。
“美女。”她一惊,猛地回转身,黑暗里不远处站着一位男士。
中心舞台被劲爆的灯光和音乐炸裂,四周一片漆黑,近在眼前,也只能分辨出男人的一个轮廓。
“第一次来!”他的声音微微带着颗粒感,很诱人。
刘琳没说话,转过头又看向舞台。
“来这里的人只有两类,一是像他们那样,”他抬头冲舞台扬扬下颚,“尽情狂欢,一类就像我们这样冷眼旁观。”
刘琳扯扯嘴角,余光里那人靠过来,除了眼睛偶尔闪过一道亮光,整个人依然是个影子,她下意识地尖声说,“也对,只是有些人看的是自己,有些人看的是别人。”
她心里升腾起一丝怪异的热潮,那还是在学校和人动辄辩个你死我活时的感受,走向社会之后就只剩下柴米油盐。
刘琳突然坐起来,震耳欲聋的声音还响在耳边,她的脑子嗡嗡直叫,“做梦了。”她嚅嚅地。
从半遮的窗帘望出去是天边露出的一抹鱼肚白,宁静安详的晨曦开始了,她又阖上眼睛扯过被子蒙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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