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两个小时,甘霖大汗淋漓地瘫倒在地上。
教练小马把她拉起来,递上一瓶水,“别躺下,做做拉伸,否则容易伤。”
“做不动了。”甘霖哂笑,歪坐在椭圆仪上,“出出大汗真痛快。”
“这样吧,来了个新教练,他按摩的手法不错,我让他替你松松筋。”
“行。”甘霖无所谓,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出汗,没人关心别的。
一个三十上下留着圆寸的男人走过来,健身背心下健美的肱二头肌随着手臂的摆动充满魅惑。
“嗨。”甘霖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小赵介绍道,“他叫吕超,对运动损伤的防治特别有一套,他可在大忙人,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请到他的。”
吕超话不多,既没客气也没寒暄;他直接在条凳上铺上毛巾,甘霖趴上去后,又在她身上盖了条毛巾,很专业也很讲究。
甘霖一下松弛下来。
吕超单手在她后背上按了几下,就双手顺着颈椎一路捏下来,力道不轻不重。
“很舒服。”甘霖赞叹道,“有点酸,但很痛快。”
“你背部肌肉发紧,这是运动前后没有做好拉伸的后果,以后要注意,白领大多有肩周炎颈椎病,背部防护要加倍小心。”他说话一字一顿,听着像磕磕巴巴。
甘霖侧眸瞥了他一眼,“干这行几年了?”
“五年。”他神情专注,身上还有一种凛然的气质,没有健身房教练瞬间就和人拉近距离的圆滑。
甘霖对这种人天然有一种好感,“那你这手本事是专业的吗?”
“自己摸索出来的。”他牵牵嘴角。
“那可不容易,以前干什么?”
“什么都干过,陪练,救生员,机缘巧合干上这一行;你感受一下。”
说着一道刺骨的剧痛闪电般穿过身体,她嗷的一声挺起身,又软软地倒下。
“你颈椎这个位置起了一个小包,你用手试试。”吕超帮着她将右手从肩膀探向后背,果真有一个似有若无的小包。
“你不用太担心,就是运动后的拉伸做得不到位,现在看没什么,时间久了会影响运动神经。”
甘霖没说话。
“感觉怎么样?”小赵笑眯眯地走过来,“我这左臂有些拉伤,让他捏了捏,立刻就舒服不少,不服不行。”
吕超站直,“可以了,按摩也得有度,你可以起身放松放松。”
小赵说,“门卫来电话,你的车堵着通道,让你去挪一下,今天怎么换了辆车,红色,你老婆的?”
“是。”吕超颔首示意,就匆匆离开。
“这位吕教练挺有意思,什么时候来的?”甘霖看着他的背影。
“你运气好,今天刚来,他挺难请的,上半年我就听老常说想请他,一直没消息,他是私教,服务对象都是老板级别的,教练做到他这样也算混出来了。”
“难怪!”甘霖笑道,“有些傲气。”
“他不像我,普通教练一个,老常给他的位置是总监,别看今天刚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会员资料看了一遍,又找每个教练了解会员存在的问题,非常专业,让人敬佩。”
健身会馆在一楼西角,正对着一块空地,可以停五六辆车,一辆红色SUV开进院子,几次移库出库才停进最里面的空位。
甘霖换好衣服,翻开手机,平时热闹的工作微信群齐齐地保持缄默,只有江卓五分钟前给她来了条消息,问她现在有没有时间,她拨过去。
那头很嘈杂,过了一会儿,江卓含含糊糊的声音才传过来,“霖霖,我今天真的很高兴,当年,我们是铁三角……”
有人抢过电话,“喝多了,弟妹来接一下吧,我也没少喝,实在不放心把他交给代驾。”他把定位发过来。
今年夏天滨城发生过一起代驾与客人之间的民事纠纷,起因是客人大醉意识模糊,代驾亲自把他送进电梯,可客人出电梯时被绊倒,竟然突发脑溢血死亡;双方官司打了三轮,闹得沸沸扬扬。
甘霖谢过对方的细心,不由蹙起眉头,江卓做事冷静,向来很节制,很少出这种状况。
她按照导航的指引在松江桥盘旋而下,一路向西,走了两三公里,左拐进入一条两车道窄路,道路两旁落尽叶子的茂密枝条在月光下泛着白光,既无人也无车,更没路灯。
甘霖再次拨通江卓的手机,竟然无人接听。
她只好加大马力,终于把这段路甩在后面,看到道路东侧宛若漂浮在夜空中一座宏大神秘的天外飞船建筑,她总算想起所在的位置。
这里以前是旧齿轮厂,现在则是火爆滨城的大齿轮咖啡,网友说钢铁水泥里锈蚀的味道让人有一种时空穿梭的错乱感,厂房里有酒吧,舞厅,饭店,剧场。
她和同事来过一次,当时只顾着感受所谓工业咖啡钢铁摇滚的味道,其他的并没注意到;从远处看这座沐浴在月光下被誉为时光穿梭机的高大厂房还真有点时光倒流的感觉,她不由自主地放慢车速。
突然一个女人踉跄着冲上路面,一边歪歪扭扭地往前冲一边吐。
甘霖嗤了一声,还没多想,两道黑影出现在女人身边,拖着女人就往路下拽。
甘霖一惊,刹住车,有些不知所措;路面空无一人,她不知道适才看到的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但她只犹豫了一瞬,就加大马力冲过去,雪亮的车灯正好照在路基下的三人身上,女人被放在地上,雪白的大衣铺在身下,一个男人压住她两臂,另一个直接拽掉她的裤子,女人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甘霖猛然摁响喇叭,凄厉的嘶吼声响彻天际。
男人抱头鼠窜。
甘霖气喘吁吁地看着女人提着裤子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她这才回过神,看看四周,一咬牙把车开下路基,停在女人面前,摇下车窗,“快点。”
女人扑进车里。
沃尔沃轰鸣着重新回到路面。
200米外马路右侧就是大齿轮咖啡正门,几名出租车司机淡然地看着从他们面前疯了一样疾驰而过的车。
女人显然刚从这里出来。
“怎么样?”甘霖语气冷淡。
无人应答。
她看得很清楚,那两个男人并没成功,一边为对方庆幸一边有些悻悻。
“网上早就传这里容易出事,一个人绝对不能自己来的,你不会一个人来的吧。”
依然无人应答。
甘霖看了眼后视镜,发现女人半缩在座位之间,头耷拉着,没有一点声息。
“喂,你怎么样?”恐惧涌上心头,车子吱呀一声停下,甘霖回身抓到对方的肩膀推了一把,女人的头软软地偏向一边,头发垂下来严严实实地遮住面孔,状若鬼魅。
甘霖惊恐万状,一抬头看见道路右侧有一个红十字星高高地耸立着,松开离合驾车就冲过去。
“救命,救命。”她跳下车,声嘶力竭。
护士先冲出来,然后跟出来一名矮胖的女大夫。
甘霖颤抖着手拉开后车门,“我什么也不知道,别问我,先救人。”
大夫上前检查一番,松口气,带着埋怨的口吻,“就是喝多了,没大事,输点液吧。”
“真的?”甘霖松口气,对大夫说,“我和她也不认识,看她喝多了,才让她搭车的,那我就先走,还有事,一会儿她醒过来让她自己找人来接。”
“不行,”护士把推车放在一边,两手抄进口袋里,“谁替她交钱,我们这儿可不赊账。”
“你看她像没钱人的样子吗?”甘霖有些不快,别的她没注意,但女人身上那件羽绒服她却认得,至少小1000块。
“没钱开不出药,我们也没办法。”大夫瞪了护士一眼,解释道,“现在的流程把什么都卡得死死的,要不我们就得自己先垫。”
“那我给她交押金,其他的等她醒了再说。”甘霖看看时间,有些烦躁,快步走进小门诊室。
收费窗口前立了台机器,操作非常简单,她交了2000元钱,打出凭条,递给护士。
大夫护士联手把女人从车里拽下来,抬上推车,大衣的风帽遮住她半张脸,只能看见一只尖尖的秀丽下巴。
甘霖调转车头,开到院门口,她踩住刹车,回头看向昏暗破旧的门诊部,厚重的帘子在推车进去后沉沉地垂下,挡住了里面最后一点刺目的亮光。
她犹豫不决,心里对那女人突然生出些怜惜和不忍。
甘霖叹口气,习惯性地扫视一圈。
大齿轮咖啡已经没有踪影,面前的道路一片漆黑,但不远处出现了连绵的灯光,她看看导航,右拐不到两公里就到目的地。
她撑起身体擦擦前车玻璃,那里粘着一颗浑圆的红点,她又抠了几下,突然抬起头,这颗红点透过玻璃窗倏地投向远方,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对她对视着。
甘霖猛地踩下油门,车子颠簸着冲上马路,那颗红点像一颗灰尘始终粘在后视镜上一动不动。
十字路口右拐的一刹那,一抹光亮陡然穿透沉沉的黑幕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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