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

“定北军的战事。”

玄寂将铜钱置于一个巴掌大的竹筒中,手势陡然一变,带起一阵奇异的旋律。

哗啦——哗啦啦——

万籁俱寂,周侧的声音全部被隔断。

咔——

玄寂突然停手,将竹筒倒扣在八卦图中央。

他并没有立即揭开,而是垂眸凝视着那倒扣的竹筒,眸色幽深。

“此卦象风云诡谲,恐有血光之灾,但星相幻变,福自天来。”

沈以楼点头记下。

“第二个。”

“赵润之……前路如何?”

玄寂手指一顿,这一卦他算了两年,结局就是没一个人信,就连当今皇帝借口贬黜燕瑾,也只是为了给太子积蓄势力。

他熟捻地摆弄着竹筒,重复着他做过千次的动作,半晌才轻轻搁下竹筒。

铜钱滚落在八卦图上,结果如出一辙——

“云破月来花弄影,赤霄贯紫薇,金鳞破云渊。赵大夫命格坚硬强旺,突破桎梏才能拨云见日。”

沈以楼听懂了,又是“赤霄”又是“紫薇”的,这不妥妥的帝王命格吗?

他向来对官职势力之类的不感兴趣,但京都那么多人为了权势尔虞我诈的局面他还是见过的。

这一卦不答吉凶,只论状态。

“执事,结果如何?”

玄寂笑着摇了摇头,“天命——不可妄议。”

“第三个吧。”

“没有了,多谢执事。”

玄寂起身叫住了沈以楼,“沈将军就没什么想为自己算的吗?”

“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第二天一早,燕瑾被追到屋内的阳光闹醒,刚一睁眼就看到身侧一脸幽怨的沈以楼。

“将军昨夜没睡好?这黑眼圈。”

“先生可还记得昨夜说了什么吗?”

“?我说了什么?”

“许多,”沈以楼微微侧身,躲过洒落进来的细碎光斑,“只是,先生为何会来到如此偏远的边陲?”

燕瑾侧卧着,手臂支起上半身,光滑的被褥从肩头滑落,慵懒中带着亲昵。

“昨夜说了那么多,将军还没打探到我的身份?”

沈以楼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清晰、寂静。

一股微妙的不安像藤蔓般蔓延,燕瑾抬眸望进沈以楼潭水般无波的眸底,却只看到了一个浑身枷锁的“赵润之”。

这是……怎么了?

“将军嫁进来,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沈以楼坐起身子,凝神望向燕瑾,话语里尽是诚恳。

“你知道的,我真的会答应。”

燕瑾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所有的无奈与挣扎都随着气息消散在空气中。

“将军今日非要求个真相?”

“也罢。”

沈以楼掀起被子,背对着燕瑾坐在床榻边。

编造而来的身世他还不如不听。

“将军。”

“先生收拾一下,今日便随我回军营。”

沈以楼穿上鞋履起身。

真相什么的他都无所谓,但是这个人,他护下了。

燕瑾在这个村庄本就没多少行囊,除了医馆,只有一个人。

所以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这些、还有这些,都留给你。”

燕瑾指着书柜上满满当当的书籍,“全是我的珍藏,都传授给你啦,小云湛。”

“先生……”

“定北军打完仗我就回来了,不许哭哦。”

云湛吸了吸鼻子,硬是把眼泪憋回去了。

“不哭,先生能早点回来吗,我还没学精。”

燕瑾抬手抹干净云湛眼角的泪痕,往怀里一搂,“你想要的,书上都能找到办法,想我了也可以去看我,很近的。”

“还有这个。”

燕瑾从怀里摸出了块玉佩,系到云湛腰间。

玉佩呈深浅不一的黄绿色,其间附有几缕天然的、烟霞般的墨色,更添几分古朴沧桑的气味,尾部还刻了个小小的“瑾”字。

“这是?”

“……制造它的人刻的字,天地间只此一块。”

燕瑾拍了拍小云湛的腰,“好好保存哦,丢了可是要出事的。”

云湛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先生。”

“行医需要仁心济世,心怀悲悯,更需要在救治的时候避开危险,自身安全也是首位。”

“先生,你这话怎么那么像送行的。”

燕瑾被云湛搞得哭笑不得,一张口离别的情绪散了个干净。

“傻孩子,闭嘴吧。”

到最后燕瑾还是什么都没拿,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军营。

“将军好!”

燕瑾他们刚过骨鸣山,徐朔野就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

“徐副将在这干嘛?”

“等你们。”

“等我们有何事?”

“莫贺昆身体又差了,阿史那也真是心太狠了。”

燕瑾摊了摊手,“这都是常事,你们不待京都,京都也是这样的,权力面前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不见血得来的位子坐着不舒服。”

“这有什么好争的,人定能胜天吗,命里有就有呗。”

燕瑾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思绪,却还是轻轻扬了嘴角,忍不住调侃。

“徐副将好佛气,你跟普照寺该是有缘。”

“普照寺也在京都?那等此次战事结束,我定要去京都好好游赏一番。”

燕瑾低眉一笑,五官隐没在阴影中。

“到时候就是封官加爵了,说不定徐副将还能在京都混个府邸。”

“那还是不必了,我要跟将军住。”

“自己住去。”

沈以楼上前一步,挤开跟燕瑾挨着的徐朔野,自己站了过去。

“哎,将军——”

“你去把莫贺昆挪到眼皮子底下来,放骨鸣山后,别又出幺蛾子了。”

“好嘞,”徐朔野笑着跑开,“将军来日分到了府邸给我留间屋子就够。”

沈以楼没去搭理徐朔野,“先生今日采的草药是给莫贺昆的?”

“对啊,”燕瑾目光略带迟疑地扫过沈以楼,“将军身体不舒服?”

不应该啊,沈以楼身体强健、精力充沛,除非刀剑伤,其他浊气应该避之不及才对。

“没有。”

“那就好,将军身体不舒服要跟我讲,神医赵润之,药到病除。”

沈以楼温柔一笑,眉眼间全是浅浅的笑意,“好。”

“将军还是笑起来好看。”

今日从早上起来,沈以楼面上都没什么表情,燕瑾都感觉要重回他要债那会了。

一个满心满眼都是银子,另一个费劲巴拉地非要把人骗去军营。

两头倔驴似的。

“笑也没用,凶才有用。”

这是沈以楼在军队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摸索出来的经验。

只要你的能力够把所有人打趴下,所有人都会敬你、畏你。

“其实不然,在我这可是例外。”

“嗯,你吃软不吃硬。”

燕瑾笑得开怀,“非也,我分人。”

谈笑间,两人便登上了城墙。

这才短短一日,定北军不仅修建好了城墙,还把营地全部洒扫了一通,一间间米白色的帐篷展开在灰黄的土地上,像骨鸣山孕育出的一个个生命。

站在城墙上往外看,四周全是寂寥的沙土,人迹罕至。

微风从骨鸣山上滑下,带着泥土的馨香横贯整个营地。

“听闻莫贺昆的病是因为青木香。”

“是啊,青木香原是植物的根茎,因其气味芳香辛烈,颜色又偏青褐色,故得此名,这名字听着天然无害,毒性也并不强烈。”

“那莫贺昆为何如此严重?”

“他……该是很多年以前乌头毒扛下来之后有些旧疾,每日少用,长久以来积攒在体内,终成大患。”

“还有办法吗?”

燕瑾轻轻地摇了摇头,迎面的风掀起长发,连带着阳光都卷走了。

“他服用了太久,毒性早已渗透进体内,这些草药……也只是续命的。”

“你好像对青木香颇有研究。”

“嗯?”燕瑾问询似的回头。

“仅凭脉象便能看出莫贺昆是何药中毒?”

燕瑾淡淡一笑,“我只当将军是在夸我喽。”

沈以楼没接话,抬手指了指远处只冒了个尖的帐篷。

“那边,是阿史那新的驻扎地。”

“这一块地势平坦,视野开阔,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能被我们收入眼下,但对于突厥来说就不是好事了,他们作为战败方,防守必须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一场战斗下来必然伤亡惨重,所以他们肯定会迂回作战。”

“莫贺昆?”

“将军聪慧。”燕瑾眉眼舒展开来,懒洋洋地靠在墙上,“在阿史那眼里,莫贺昆可是个唯命是从的傻弟弟,他也笃定了我们会留他一命,这可是莫贺昆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了,他怎么会不好好把握?”

沈以楼点了点头,侧眸望向燕瑾。

两人相对而立,目光在稀薄的阳光中碰撞,风掠过荒漠,卷起细碎的沙土拍打在他们衣袍上,沈以楼的拇指压上剑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如果当时你救下的是阿史那,你也会对他死心塌地吗?”

燕瑾缓缓勾出一抹笑容,抬手拨开沈以楼的手,指尖摩挲在剑柄的花纹上。

“将军惯会说笑,我对将军的真心,天地可鉴。”

“哦?”

沈以楼反手握住燕瑾手腕,指腹准确无误地附在他跳动的脉搏上。

燕瑾也不恼,视线黏黏糊糊地落在沈以楼面上,“将军看出什么来了?”

“先生脉搏较深,形态细软,乃气虚之症,还是莫要在城墙上吹风了。”

“将军还真会看脉象?”

“略有所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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