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军不妨猜猜,气虚为何?”
燕瑾手指挑过沈以楼落在胸前的墨发,又将手腕送到他手里。
这双手骨节分明,手指瘦削而修长,净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纹路。
沈以楼抬手握住这只不安分的手,指腹擦过燕瑾手心,还能感觉到他掌指关节处明显变薄消散的茧子,连颜色都不甚分明了。
“青木香。”
燕瑾闻言弯了眼眸,嘴角不自觉上扬。
“不愧是我的将军。”
沈以楼莫名觉得这笑容刺眼,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燕瑾眼尾,熔岩似的灼得他全身发疼。
“既然将军猜出来了,作为奖励,我告诉将军一个秘密吧。”
“其实……我之前也是精通武艺的。”
沈以楼眉心皱的厉害。
之前精通,现如今却只对医药颇有涉猎,连医馆的短墙都翻不上去,可见他的身体已经被蚕食到了何种地步。
他深吸了口气,感受着燕瑾藏在笑意下的苦涩,一种无法言说的心疼在他身体内翻腾,最终堵到喉咙处,只化作一个音节。
“谁?”
“授我技艺的老师。”
沈以楼默默低下头,双手紧握,“对不起。”
燕瑾轻笑一声,“关将军何事?”
“如果当年我没有让他把你带走,”沈以楼眼底的偏执都要挣脱规束溢出来了,“是不是——”
“沈以楼!”
燕瑾赶忙打断沈以楼未尽的话语。
“事情都过去了,我也活生生地走到你跟前了,将军不喜欢现在吗?”
“嗯……”
沈以楼抬手轻轻拍了拍燕瑾后背,“以后先生躲我身后,我护你周全。”
听到这句话,燕瑾先是愣了一瞬,随即似有芒芒星光落入眼底,带动着嘴角弯起,盛满了笑意。
曾几何时,他也听到过这句话……
“将军这意思……打算护我一辈子?”
“先生不愿意?”
“求之不得,只是,将军日后娶妻了,我岂不是要落人话柄。”
“谁敢?”
沈以楼这话说的凶狠,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万分温柔。
身后的徐朔野不觉明厉,但硬生生地卡在台阶上,进退两难,只露了个脑袋出来。
“那将军是打算娶谁为妻?”
“先生这是套我话呢?”
燕瑾挑眉一笑,抬手扯住沈以楼的腰带把人往自己这拉,待人贴近时,顺势把脑袋搭了上去。
“将军,借我靠靠。”
燕瑾眸子轻闭,感受着沈以楼身体的暖意,半晌才睁开。
但是——
从他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徐朔野的……脑袋尖?
燕瑾往后退了一步,“徐副将来这有何贵干?”
见被发现,徐朔野索性拾阶而上,“……我来找将军。”
“何事?”
沈以楼动都没动,只给徐朔野留了个背影,实际则是被燕瑾扯住了腰封,动弹不得。
“莫贺昆已经带过来了,要去……将军?你们在干嘛?”
从徐朔野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他们家将军背对着他,低着头不知道在跟面前人讨论着什么,连个正脸都不给他。
“怎么了?”
沈以楼抽空瞄了他一眼,回身之际,徐朔野正好看到燕瑾放在沈以楼腰腹间的手。
“那个……”徐朔野犹豫了一瞬,还是说了下去,“莫贺昆……将军有时间去看一眼。”
“知道了。”
“不急不急,将军可以忙完再说。”
徐朔野一直垂着眸子,头都没抬,说完这句话就跑开了。
沈以楼的腰封被燕瑾拉来拉去扯得有些松了,刚刚才整理好,但等他探头去看的时候,徐朔野已经跑出了视线里。
“他怎么了?”
沈以楼也觉得徐朔野这几天都有些奇怪,“不知道,有急事吧。”
“那我们现在去看莫贺昆?”
沈以楼沉沉地看着他没应声,燕瑾还以为是他不愿,牵过沈以楼的拇指晃了晃,“将军……”
“先生想放纸鸢吗?”
“放纸鸢?”燕瑾微蹙起眉头,像是被日光晃了眼睛,但眼底的笑意却很温柔,“将军还有如此童真?”
“对,放纸鸢。”
沈以楼早就做足了准备,从柜子里翻出了纸鸢骨架、纸糊和画笔。
骨鸣山前地势开阔,又恰逢今日天气适宜,还伴有阵阵微风,已经算是天时地利了。
“先生可以在纸糊上设计一些喜欢的图案。”
沈以楼挑选的纸糊是菱形的,燕瑾拿在手里前后翻看了一下,嘴角扬起一抹从容的微笑,“交给我。”
他捻起一支细若蚊须的狼毫笔,在盛满墨色的笔砚中轻轻一带,笔尖旋即染上一抹深色。
沈以楼坐在案前研磨,目光落在纸糊上的墨点中,“先生要作什么图?”
燕瑾懒洋洋地眯起眸子,“将军可以偷偷猜猜看。”
言罢,燕瑾屏息凝神,手腕悬空,笔锋小心翼翼地描摹出第一条线,接着线条挥落,纸糊上逐渐显现出两抹相依的身影。
“好了。”
笔锋离纸的刹那,整幅画作瞬间被注入灵魂。
燕瑾长长地舒了口气,嘴角轻轻上扬,显然对自己的画作异常满意。
“将军觉得我画技如何?”
“可以摆摊了。”
沈以楼看着桌案上的图画,思绪仿佛又被拉回了初遇那天。
幼时的燕瑾小小一只,乖巧又可爱,也不管他是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一个劲儿地伸手朝他要糕点吃。
“先生不是记不得了,怎么连场景都描摹得如此相像?”
燕瑾指腹轻轻划过墨痕,确认所有痕迹都晒干了才拿起来。
“还不是将军故事讲的好。”
沈以楼盯着燕瑾,嘴角渐渐弯了起来。
“走吧。”
放纸鸢可不是个松快活,燕瑾第一次放有些不得要领,绕着沈以楼跑了个大圈,纸鸢还是没飞起来。
“将军!他一点都不听话……”
沈以楼淡笑着走来,捡起落在地面上的纸鸢,“慢慢放线、拉直,带着纸鸢跑。”
燕瑾跟随沈以楼的指示,一步步照做。
“先跑直线,加速。”
“飞起来了将军。”
沈以楼扶着纸鸢一步步升高,然后试探着松开手,“握紧线绳,一抽一放。”
“将军!”
燕瑾一边跑,一边慢慢地松开牵绳,那纸鸢便顺势向上猛蹿。
风从耳边捎过吹散了燕瑾额前的碎发,他回头看时,眸子中映出最后一抹残阳,满溢出笑意。
“将军你看!”
“小心!”
逆风起飞的纸鸢颤抖着往下坠,“翅膀”尽力扑腾着,却无济于事。
“沈以楼!”
燕瑾话音未落,掉落的纸鸢就被沈以楼扶了个稳当。
“线要牵紧啊,先生。”
燕瑾收紧绳,纸鸢也在沈以楼的扶持下重新振翅。
“将军的线也在我手里吗?”
沈以楼整个人落在骨鸣山背面,眸色漆黑,笑容也显得清浅,“贪心鬼,你想要吗?”
燕瑾迟疑了一会,慢慢悠悠地开口,“将军主动给的才有意思。”
纸鸢在他手中挣扎着上升,像一片飘落在狂风中的枯叶,对峙着命运,断断续续地来回,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拽回地面,但它终究还是顽强地站了起来。
待燕瑾的纸鸢平稳地飞向高处时,沈以楼却突然拔剑削断了线。
燕瑾也不恼,线断后,纸鸢明显飞得更高更远了。
他看着飞越骨鸣山后消失不见的纸鸢,唇角不自觉地勾起,眉宇间还藏了些狡黠。
“将军如果想练准度,不妨再多准备几个?”
沈以楼收了剑,眼含微笑地凝视着燕瑾,一步一步走近。
“在我家那边有个习俗,放纸鸢时会有意断掉牵着风筝的线,让风筝随风飞走,象征着放走晦气,带来好运。”
“虽然是个无厘头的寓意,但我希望先生,永远……不困囹圄,常沐春风。”
沈以楼的话像一颗碎石被抛进了燕瑾平静无波的心底,猝不及防的心动投射进眸子中,是惊喜也是错愕。
他望着沈以楼温柔似水的眸子,一点一点将他的倔强摧毁淹没。
沈以楼一步步靠近,眸子中的疯狂和炽热在撞到燕瑾时又被他完美地掩盖下去。
他指腹轻轻抚过燕瑾眼尾的红晕,却不太敢直视燕瑾的眼睛,只是定定地望着他鼻梁上的红痣。
“将军,我今日很开心,因为你。”
沈以楼怔怔地抬眸,视线撞上的那一刻,他的心如擂鼓,霎时间手脚都有些无措。
可他……明明就是哄人开心来的……
“……先生的祛疤药还在吗?”
“在,随时恭候。”
“润之——”
“将军!”
徐朔野的声音猝不及防从背后响起,打断了沈以楼未尽的话语,他轻轻地闭了闭眼,“……又怎么了?”
“那个……这次很急,莫贺昆吐了,还……挺严重的。”
“……好。”
“将军,事关人命。”
燕瑾促狭一笑,上下打量了沈以楼一番,言罢还安抚似的拍了拍沈将军肩头,“晚上回去给你用我的独家药方。”
从医馆出来的时候,他原本什么都没带,最后想起这个祛疤药膏,还是又回去一趟带上了。
感受到燕瑾的安抚,沈以楼被打断的怨气已经消散了不少,“知道了。”
莫贺昆帐篷内。
“发生了何事?”
小春急匆匆地从屏风后跑了出来,“沈将军,莫贺先生从半刻钟前就一直在咳血,也吃不下食物。”
燕瑾也没耽搁,熟门熟路地拐了进去,“手。”
“先生来了。”
燕瑾捡过床头的帕子,随意擦去了莫贺昆沾染到手腕上的血迹,紧接着,两根手指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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