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5

“那……将军不妨猜猜,气虚为何?”

燕瑾手指挑过沈以楼落在胸前的墨发,又将手腕送到他手里。

这双手骨节分明,手指瘦削而修长,净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纹路。

沈以楼抬手握住这只不安分的手,指腹擦过燕瑾手心,还能感觉到他掌指关节处明显变薄消散的茧子,连颜色都不甚分明了。

“青木香。”

燕瑾闻言弯了眼眸,嘴角不自觉上扬。

“不愧是我的将军。”

沈以楼莫名觉得这笑容刺眼,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燕瑾眼尾,熔岩似的灼得他全身发疼。

“既然将军猜出来了,作为奖励,我告诉将军一个秘密吧。”

“其实……我之前也是精通武艺的。”

沈以楼眉心皱的厉害。

之前精通,现如今却只对医药颇有涉猎,连医馆的短墙都翻不上去,可见他的身体已经被蚕食到了何种地步。

他深吸了口气,感受着燕瑾藏在笑意下的苦涩,一种无法言说的心疼在他身体内翻腾,最终堵到喉咙处,只化作一个音节。

“谁?”

“授我技艺的老师。”

沈以楼默默低下头,双手紧握,“对不起。”

燕瑾轻笑一声,“关将军何事?”

“如果当年我没有让他把你带走,”沈以楼眼底的偏执都要挣脱规束溢出来了,“是不是——”

“沈以楼!”

燕瑾赶忙打断沈以楼未尽的话语。

“事情都过去了,我也活生生地走到你跟前了,将军不喜欢现在吗?”

“嗯……”

沈以楼抬手轻轻拍了拍燕瑾后背,“以后先生躲我身后,我护你周全。”

听到这句话,燕瑾先是愣了一瞬,随即似有芒芒星光落入眼底,带动着嘴角弯起,盛满了笑意。

曾几何时,他也听到过这句话……

“将军这意思……打算护我一辈子?”

“先生不愿意?”

“求之不得,只是,将军日后娶妻了,我岂不是要落人话柄。”

“谁敢?”

沈以楼这话说的凶狠,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万分温柔。

身后的徐朔野不觉明厉,但硬生生地卡在台阶上,进退两难,只露了个脑袋出来。

“那将军是打算娶谁为妻?”

“先生这是套我话呢?”

燕瑾挑眉一笑,抬手扯住沈以楼的腰带把人往自己这拉,待人贴近时,顺势把脑袋搭了上去。

“将军,借我靠靠。”

燕瑾眸子轻闭,感受着沈以楼身体的暖意,半晌才睁开。

但是——

从他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徐朔野的……脑袋尖?

燕瑾往后退了一步,“徐副将来这有何贵干?”

见被发现,徐朔野索性拾阶而上,“……我来找将军。”

“何事?”

沈以楼动都没动,只给徐朔野留了个背影,实际则是被燕瑾扯住了腰封,动弹不得。

“莫贺昆已经带过来了,要去……将军?你们在干嘛?”

从徐朔野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他们家将军背对着他,低着头不知道在跟面前人讨论着什么,连个正脸都不给他。

“怎么了?”

沈以楼抽空瞄了他一眼,回身之际,徐朔野正好看到燕瑾放在沈以楼腰腹间的手。

“那个……”徐朔野犹豫了一瞬,还是说了下去,“莫贺昆……将军有时间去看一眼。”

“知道了。”

“不急不急,将军可以忙完再说。”

徐朔野一直垂着眸子,头都没抬,说完这句话就跑开了。

沈以楼的腰封被燕瑾拉来拉去扯得有些松了,刚刚才整理好,但等他探头去看的时候,徐朔野已经跑出了视线里。

“他怎么了?”

沈以楼也觉得徐朔野这几天都有些奇怪,“不知道,有急事吧。”

“那我们现在去看莫贺昆?”

沈以楼沉沉地看着他没应声,燕瑾还以为是他不愿,牵过沈以楼的拇指晃了晃,“将军……”

“先生想放纸鸢吗?”

“放纸鸢?”燕瑾微蹙起眉头,像是被日光晃了眼睛,但眼底的笑意却很温柔,“将军还有如此童真?”

“对,放纸鸢。”

沈以楼早就做足了准备,从柜子里翻出了纸鸢骨架、纸糊和画笔。

骨鸣山前地势开阔,又恰逢今日天气适宜,还伴有阵阵微风,已经算是天时地利了。

“先生可以在纸糊上设计一些喜欢的图案。”

沈以楼挑选的纸糊是菱形的,燕瑾拿在手里前后翻看了一下,嘴角扬起一抹从容的微笑,“交给我。”

他捻起一支细若蚊须的狼毫笔,在盛满墨色的笔砚中轻轻一带,笔尖旋即染上一抹深色。

沈以楼坐在案前研磨,目光落在纸糊上的墨点中,“先生要作什么图?”

燕瑾懒洋洋地眯起眸子,“将军可以偷偷猜猜看。”

言罢,燕瑾屏息凝神,手腕悬空,笔锋小心翼翼地描摹出第一条线,接着线条挥落,纸糊上逐渐显现出两抹相依的身影。

“好了。”

笔锋离纸的刹那,整幅画作瞬间被注入灵魂。

燕瑾长长地舒了口气,嘴角轻轻上扬,显然对自己的画作异常满意。

“将军觉得我画技如何?”

“可以摆摊了。”

沈以楼看着桌案上的图画,思绪仿佛又被拉回了初遇那天。

幼时的燕瑾小小一只,乖巧又可爱,也不管他是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一个劲儿地伸手朝他要糕点吃。

“先生不是记不得了,怎么连场景都描摹得如此相像?”

燕瑾指腹轻轻划过墨痕,确认所有痕迹都晒干了才拿起来。

“还不是将军故事讲的好。”

沈以楼盯着燕瑾,嘴角渐渐弯了起来。

“走吧。”

放纸鸢可不是个松快活,燕瑾第一次放有些不得要领,绕着沈以楼跑了个大圈,纸鸢还是没飞起来。

“将军!他一点都不听话……”

沈以楼淡笑着走来,捡起落在地面上的纸鸢,“慢慢放线、拉直,带着纸鸢跑。”

燕瑾跟随沈以楼的指示,一步步照做。

“先跑直线,加速。”

“飞起来了将军。”

沈以楼扶着纸鸢一步步升高,然后试探着松开手,“握紧线绳,一抽一放。”

“将军!”

燕瑾一边跑,一边慢慢地松开牵绳,那纸鸢便顺势向上猛蹿。

风从耳边捎过吹散了燕瑾额前的碎发,他回头看时,眸子中映出最后一抹残阳,满溢出笑意。

“将军你看!”

“小心!”

逆风起飞的纸鸢颤抖着往下坠,“翅膀”尽力扑腾着,却无济于事。

“沈以楼!”

燕瑾话音未落,掉落的纸鸢就被沈以楼扶了个稳当。

“线要牵紧啊,先生。”

燕瑾收紧绳,纸鸢也在沈以楼的扶持下重新振翅。

“将军的线也在我手里吗?”

沈以楼整个人落在骨鸣山背面,眸色漆黑,笑容也显得清浅,“贪心鬼,你想要吗?”

燕瑾迟疑了一会,慢慢悠悠地开口,“将军主动给的才有意思。”

纸鸢在他手中挣扎着上升,像一片飘落在狂风中的枯叶,对峙着命运,断断续续地来回,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拽回地面,但它终究还是顽强地站了起来。

待燕瑾的纸鸢平稳地飞向高处时,沈以楼却突然拔剑削断了线。

燕瑾也不恼,线断后,纸鸢明显飞得更高更远了。

他看着飞越骨鸣山后消失不见的纸鸢,唇角不自觉地勾起,眉宇间还藏了些狡黠。

“将军如果想练准度,不妨再多准备几个?”

沈以楼收了剑,眼含微笑地凝视着燕瑾,一步一步走近。

“在我家那边有个习俗,放纸鸢时会有意断掉牵着风筝的线,让风筝随风飞走,象征着放走晦气,带来好运。”

“虽然是个无厘头的寓意,但我希望先生,永远……不困囹圄,常沐春风。”

沈以楼的话像一颗碎石被抛进了燕瑾平静无波的心底,猝不及防的心动投射进眸子中,是惊喜也是错愕。

他望着沈以楼温柔似水的眸子,一点一点将他的倔强摧毁淹没。

沈以楼一步步靠近,眸子中的疯狂和炽热在撞到燕瑾时又被他完美地掩盖下去。

他指腹轻轻抚过燕瑾眼尾的红晕,却不太敢直视燕瑾的眼睛,只是定定地望着他鼻梁上的红痣。

“将军,我今日很开心,因为你。”

沈以楼怔怔地抬眸,视线撞上的那一刻,他的心如擂鼓,霎时间手脚都有些无措。

可他……明明就是哄人开心来的……

“……先生的祛疤药还在吗?”

“在,随时恭候。”

“润之——”

“将军!”

徐朔野的声音猝不及防从背后响起,打断了沈以楼未尽的话语,他轻轻地闭了闭眼,“……又怎么了?”

“那个……这次很急,莫贺昆吐了,还……挺严重的。”

“……好。”

“将军,事关人命。”

燕瑾促狭一笑,上下打量了沈以楼一番,言罢还安抚似的拍了拍沈将军肩头,“晚上回去给你用我的独家药方。”

从医馆出来的时候,他原本什么都没带,最后想起这个祛疤药膏,还是又回去一趟带上了。

感受到燕瑾的安抚,沈以楼被打断的怨气已经消散了不少,“知道了。”

莫贺昆帐篷内。

“发生了何事?”

小春急匆匆地从屏风后跑了出来,“沈将军,莫贺先生从半刻钟前就一直在咳血,也吃不下食物。”

燕瑾也没耽搁,熟门熟路地拐了进去,“手。”

“先生来了。”

燕瑾捡过床头的帕子,随意擦去了莫贺昆沾染到手腕上的血迹,紧接着,两根手指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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