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
“哎呦喂,怎得端王殿下大驾光临。”
他们甫一踏上府衙的台阶,便有一位身着布衣带着官帽的人出来迎接,“臣乃边陲府长王川,是皇上前些年调任过来的,多有怠慢,还望殿下海涵。”
那人头戴乌纱,眉色疏浅,底下却是一双狭长的眼睛,眼睑微垂,鼻梁挺直,抬头看向燕瑾时带着一股谄媚和心虚。
想必是早接收到所谓“端王”要来的消息了。
燕瑾适时地端上一脸假笑,“医馆被突厥损毁,无处可去,想来寻府长大人借宿一夜。”
“哎,这可是我们府衙的荣幸,只是战事刚过,房屋还未修建,殿下如若不嫌弃,敝舍还有多余的几间房。”
燕瑾微微颔首,“自然不会。”
“殿下这边请。”
府长微弓着腰在前面带路,话里尽是谦卑。
这府衙门面也不算小,穿过正堂之后是一片宽敞的花园,内里养着许多不同种类的植物,甚至连那日他在山涧处寻得的草药都能看到几株。
“府长这园子种的全是珍品啊。”
燕瑾随口感叹了一句。
“呃……”
府长顺着燕瑾的目光落在那几株草药上。
这还是前些日子他家小儿不知从何处采得的几株不知名植株,养在他院子里还有些不太适应,一直枯着,这几日长势才好了些。
“这几棵……殿下喜欢的话尽管采。”
他认不得品类,也辨不出好坏,但瞧着燕瑾的神色……该是价值不菲的。
“不必了,现在倒也没什么用途。”
那日他在屋里翻了许久古籍都没找到的草药,此时竟然在所谓的府长院子里看到了。
真是造化弄人啊。
云湛亦步亦趋地跟在燕瑾身后。
玄寂不了解草药可能看不出来,但是云湛识得,他看出来了这跟发现疫病那日先生找了半日的草药是同一种。
“这不是……兰影草吗?”
“哦呦,”燕瑾颇为满意地回头冲云湛扬了扬眉,“这些时日学的不错啊。”
兰影草性凉味涩,似兰似麝,它的生长环境极为严苛,需要洁净的水源、湿润的空气与适宜的阳光,且必须与墨兰共生,借助墨兰的养分才能存活,这几者缺一不可。
府长园里养殖的兰影草看似活着,其实根部早就被腐蚀了,即使长成,功效也会大打折扣,微乎其微。
“这不是糟蹋了吗?”
燕瑾微抿下唇,漫不经心道,“日后遇到再讲解给你,这几株……算是废了。”
“这……”府长眉心微皱,“是臣见识浅了。”
燕瑾笑着摇了摇头,又往前晃悠了几步,“这个院子就是了吧,多谢府长带路。”
“是是是,您先歇着,待会让人给您送吃食来。”
这位府长大人片刻都不耽搁,把人送到了就迅速撤离,连个侍卫都没留下。
燕瑾:……
“有那么恐怖吗?我又不是沈以楼……”
“不恐怖不恐怖,”云湛笑着抱住他的胳膊,“先生最好了。”
燕瑾轻嗤一声,眼底泛起层层笑意,“没白长嘴啊。”
“当然啦,”云湛仰头看他,“您跟沈将军都非常好。”
燕瑾拨开云湛的脑袋,“夸我就夸我,带他干嘛?”
“您还不知道吧?”
云湛神秘兮兮地凑了上来,另一只手伸进了外袍的衣兜里。
“沈将军给您留了份惊喜。”
燕瑾有些好奇,两只眼睛就这么跟着云湛的手在兜里翻找了一番,但是——
“哎,我东西呢。”
“……他给你了什么宝贝?”
“一剂方子。”云湛手忙脚乱地寻觅着,忧虑和不安从他眸底溢出,“我没看懂,但是沈将军说很重要。”
“方子?”
燕瑾怎么不记得沈以楼说要给他什么方子来着。
这人……搞什么?
“你们……是在找这个吗?”
一道清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燕瑾抬眸望去,叶江寒正坐在院子里的粉垣上,袍带随着风微微扬起,拍打着他手里的纸张。
纸面泛着微黄,从燕瑾的角度隐约能瞧见其上的墨字,但辨不分明。
“就是这个!”云湛眸中重新亮起了光点,语气惊喜,“竟然被叶哥哥捡到了。”
“你好单纯啊小云湛。”
燕瑾叹了口气。
怎么就不能是他偷拿的。
“赵先生陪我吃酒,这个——”叶江寒忽略云湛,直视着燕瑾晃了晃手中的薄纸,唇角笑意浅淡,“就是你的了。”
燕瑾瞪了他一眼,斩钉截铁道,“做梦。”
“叶哥哥,这个是沈将军托我带给先生的,很重要的。”
“那便更不能给他了。”
云湛懵懂抬眸,“为何?”
“我有求于你先生,须得拿此物胁迫他。”
叶江寒的解释很真诚,云湛……也听了。
“哦。”云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扭头看向燕瑾,“那先生……”
“嘘——”
借着风的助力,燕瑾隐约读懂了纸上的字,那该是沈以楼从阿史那拿的巫术方子,因为他看到了——兰影草。
兰影草苛刻的生存环境决定了它的价值跟药性,极贵极烈,这种药在大晟基本上是被列为“禁药”的,即使迫不得已使用,用量也会极微。
但是像方子上这么大量的使用,绝不会是普通药方。
燕瑾锁眉思考了半晌,沉声道,“叶江寒,你到底闹够了没?!”
“你觉得我在闹吗?”
叶江寒敛了笑意,跟燕瑾相似的眉眼中透露出些许不解,“原来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小寒,这张纸很重要。”
注意到燕瑾有些无奈但又纵容的语气,叶江寒不可避免地愣了一瞬。
燕瑾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这样跟他讲过话了。
“给你就是了……”
“乖哦。”
燕瑾接过纸张后瞬间敛了神色,眸光中的冷意扫荡了叶江寒全身。
“你——”
燕瑾抬眸斜了他一眼,“这招叫兵不厌诈。”
他淡淡地说完,转身便走进了屋内,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垂眸失落的叶江寒。
云湛见燕瑾走了,立刻便追了上去。
“先生等等我。”
其实,他也很想知道这方子是做什么用的。
院落里,秋千空荡,风过时带起几片落叶飞舞,缓缓缀上屋檐。
彼时,几位府兵正蹲在府长的花园里挖……草。
“府长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这几株草长得还挺别致的。”
另一位府兵拍了拍落在指尖的泥土,“谁知道呢,这还是小公子出游时挖来的呢,当初往这栽的时候,府长可高兴了呢,说是什么‘仙草’……”
“你们刚回来不知道吧,”一位府兵神秘兮兮地凑近两人,“今日府长领了位什么殿下进来,那人说咱这草已经死了。”
“?他不会是哪来的骗子吧,这草明明就长得好好的,你们看嘛。”
“我瞧着也是。”
“我知道那人住哪个院子,要不——”知道缘由的那位府兵轻声道,“我们去瞧瞧,万一不是什么殿下,还能去府长那说道说道。”
“我看行。”
燕瑾他们暂时被安置在竹苑,这个院子距离府长的花园并不算远,但也没那么近。
他一进屋子就闻到了一股从墙体渗出来的霉味,那味道并不刺鼻,却有一种黏着的穿透力,阴冷至极。
“这……房屋像搁置了许久……”
燕瑾皱眉跟半人高的灰尘对峙半晌,最终还是放弃了,“不像是给人住的。”
“怎么了先生?”
跟在燕瑾身后的云湛不明所以,目光迟疑地看着扭头就走的燕瑾。
他试探性推开房门,甫一踏进去便被一层薄薄的尘雾笼罩。
“咳——咳咳——先生等我。”
两个人头也不回地逃出走廊,院子里玄寂跟叶江寒却还静立在原地。
他俩之间的氛围很奇怪,两人面对而立,目光却四散开,硬是没放在对方身上一瞬。
“叶哥哥、玄寂执事,你们在此地作何事?”
玄寂几乎是即刻把视线转移到云湛面上,下唇轻抿,作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观天象。”
燕瑾熟识玄寂,将他眸底的慌乱看了个分明。
他唇角漾开一抹微笑,眉尖微挑,顺着他的话语抬头望天。
天色瓦蓝,日光从极高的云层中铺射下来,偶有几只花斑的鸟儿掠过,翅膀割开淡淡的光线,披着霞衣落在枝头。
“晴空万里,秃驴,你看出什么了?”
玄寂自然受了他的戏谑,转开话题,“看出殿下该回京都了。”
他的嗓音低沉话语缓慢,每个字都像设计好的。
似是觉得有些荒唐,燕瑾笑道,“你怕不是有神通。”
“先生,那是什么?”
“什么?”
燕瑾顺着云湛手指的方向望去。
粉垣上……不就只有叶江寒一个人吗?
云湛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树上,先生。”
燕瑾抬眸望去,几个府兵正坐在树杈上往他们院里探头张望。
那是颗银杏树,看着有些年份了,树干长在院外,笔直又粗壮,树皮是深沉的灰色,其上有无数纵向的深沟,枝杈处比粉垣还要高。
“你们在这做什么?!”
“公子?”
几个府兵慌张地从树杈上爬下来,恭敬地跪在那个目测还不足一米五孩童身前,头也不敢抬。
燕瑾瞧着发生在院门外的一幕,“这是?”
点击弹出菜单